《昨夜星辰恰似你[校园]》作者: 乌浔 文案 F高江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唯独对恬安,特殊对待—— 恬安手肘压着英语练习册,借了他手机查单词。 点亮屏幕,加了锁。 她思索两秒,下意识输入自己的生日日期。 出人意料的,锁开了。 恬安抿了下唇,看向江衍。 彼时,一米八几的少年红着脸望着窗外:“别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衍,你脸红了。” "……” “喂,你不会是喜……” “别问了!我就是喜欢你!” —文名来源《山有木兮》伦桑 【无脑甜,BUG待正】、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恬安 ┃ 配角:江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星光落入你眼里,而你落在我心上 立意:。 第一章 、“甜筒快融了,恬安” 《昨夜星辰恰似你》 芙萝北/文 2018/12/20 秋分过去好些天,高温依旧。 天空透蓝,骄阳似火。 恬安托腮趴在一楼栏杆上,虚眯着眼瞟向远处。 塑胶操场上,几个少年在打球。 篮球在人群中传来传去。 也不知这么多人追着一个球跑,有什么好玩儿的。 眼前视线被高温卷起扭曲的浪潮,她被太阳烤得皱了皱眉,脸颊蒸得通红。 恬安蹙着眉被阳光刺晃了下眼,视野一片青黑。 她歪了歪头,思绪飘得有些远。 一个月前,她搬了个家。 这是第几次搬家,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她出生于单亲家庭,在她印象中有关父亲的记忆很模糊,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恬父恬母为数不多的几次坐下面谈的机会里,都是以竭斯底里的争吵作为结尾。 恬安估摸着这次急匆匆搬走,大半原因都是因为爸爸。 但用妈妈的话来说,是为了给她一个芝兰之室,学孟母三迁。 经过数天辗转,才打算长期定居在这里。 北京,作为超一线城市,是繁华到连夜晚的星空都被城市灯火掩盖的地方。 高楼林立,车流如织。 她顺利进了F高,融入得还算不错。 万幸,一切都比预想中的要好。 “安安,安安?” 一个飘渺的声音由远及近。 恬安倏忽间回神,不明所以的看了眼一旁的云奕。 云奕是她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你冰淇淋还吃不吃了?都要化成水了。” 恬安后知后觉的“啊”了声,如梦初醒。 她低头,想舔去融化的奶油,然—— 她前脚刚吐槽完,报应后脚追了过来。 一颗篮球横向飞过来,带着股劲风,擦过她的鼻尖,不偏不倚的砸中她拿着冰激凌甜筒的手。 刚还完好的甜筒顷刻间被碾得稀巴烂,外层的脆皮碎成几瓣,粘腻的巧克力奶油带着冰凉凉的触感化在手心,以及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堪比冰火两重天。 篮球应声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拖着一串深褐色奶油的印,咕噜噜滚进不知名的角落。 恬安静了两秒,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惨状。 巧克力酱顺着指缝“吧嗒吧嗒——”的滴落。 这祸从天上来。 啧,够倒霉的。 远处几个打球的同学逐渐聚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怨道: “嗳,砸到人了啊。” “风哥,你这准心长□□儿上了啊?篮筐在东边你往南边投。” “啥愣着干嘛?肇事者过去看看啊。” 恬安垂着脑袋,轻而慢的扯了扯嘴角,她长睫微搭,在眼窝处落下一层浅灰色阴影,将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虞尽数掩盖。 她心中默默啐了句——烦死了。 转而听到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以及悉悉索索的塑料袋拉扯声,两张干净的卫生纸被递过来。 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意,下意识抬了抬视线。 入眼的是一只男生的手。 目光所及处,他指尖下压着折叠整齐的纸巾,指关节曲起的曲线感令人挪不开视线,干净的袖口下,是微微凸起的尺骨,阳光下愈发显得他的皮肤白皙。 恬安视力极好,恰好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你没事吧?” 清越的男声徐徐传来,如林间清风。 带着轻微的喘息,一呼一吸都喷薄着烧灼的热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被不远处一两句嬉笑打断:“江衍,人又不是你砸的,你这么猴急的跑过去做什么?” “就是啊,吃饭都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 那个被称为“风哥”的学生站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迟疑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恬安舌尖舔了舔下牙堂,苛刻刁难的话止于嘴边,沉默着伸手接过。 她微微颔首,温温吞吞的道了声谢。 江衍平复了下呼吸,笑了笑:“不用。” 他说着,又抽了张纸,一道一道展开,弯腰包住地上糊得不成样的甜筒包装纸,顺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江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捡起角落里的篮球,将将与她擦肩而过时,耸拉着眼捎觑了眼她手背那一块不自然的红晕:“刚才的事,我替阿风说声抱歉。” 恬安火气消了大半,摇了摇头:“没事的。” 说实在的,她算不上什么软脾气。 但这会儿她还真找不到生气的理由。 他慢吞吞昂了声,夹着球信步离开。 恬安抖开卫生纸,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污秽擦去。 云奕终于找回了一点存在感,伸长脖子瞟了眼她通红的手背,怏怏道:“你手没事吧?” “没,就砸了一下,哪有这么娇气。” “还好没砸头上什么的……”云奕小声叹了口气,侥幸中又好似带着点遗憾。 恬安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的睨视她:“听你这语气,好像还挺失望,是希望那颗球再准点儿,把我砸出个脑震荡什么的?” 云奕没心没肺的耸了耸肩:“青春偶像剧不都这么演的么?女主被篮球砸伤,男主极致浪漫的来个公主抱把女主送到医务室,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 恬安翻了个白眼,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行了,以后少看点这些狗血剧。” “嗳?”云奕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的:“那是江衍诶,颜值上也不比那些玛丽苏网剧里的男主角差好吗?” — 高三的课余时间不多。 下午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恬安来不及多计较体育课的事,抱着教辅和练习册,稀里糊涂的过完半天。 下课铃响时,已是薄暮十分。 窗外夕阳似火,云霞仿佛被画笔添了几笔浓墨,艳丽的红与璀璨的金完美衔接,高楼之后,一轮半日正一寸一寸下坠,直至最后一缕光,敛于天际。 恬安收拾着笔盒,将书垒得整整齐齐,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合上拉链,拽着书包带子出教室。 她向来都是最后一个走的,把门带上,才慢吞吞下楼。 顺利搭上末班车,恬安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十米车厢。 吊在栏杆上的塑料扶手随着车厢摇摇晃晃,位置上零散的坐着几个人,有两三个同校的学生,还穿着蓝白校服,并排坐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恬安额头抵着玻璃窗,凝眸觑了眼。 片刻,又似想到了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台手机。 她指尖压在机身侧面的开关上,长摁开机。 手机亮起时,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电话。 来自“妈妈”。 恬安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微滞,睫毛颤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回拨过去。 听筒里“嘟”了两声,电话很快被接起。 她启唇唤一句:“妈。” 恬母向来是女强人的性子,做事雷厉风行惯了。 她语速很快,草草交代了几句。 恬安已经习以为常,轻声应答:“嗯…晚饭我会自己解决,”她抿了下唇,眼里映着光:“妈,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等你回来。” 那边冷然回绝。 一贯是霸道得不容他人反驳的口吻。 没有商量的余地。 恬安还没啃声,恬母就以“你晚上早点睡”作为结尾,下一秒电话被挂断,留下冗长、冰冷的忙音。 通话时长00:23。 她撇了下嘴角,失落感大概持续了那么几秒,潦草将情绪收拾干净,没什么表情的把手机重新塞会书包里。 重新看向窗外。 公交车在某车站缓缓停下,广播不紧不慢的报站,恬安拉着书包下车。 天空黑了大半,她单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摸索着零钱,一边思虑着晚上吃点什么。 去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好了,她想着。 恬安兀自吁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踢着一颗石子。 离便利店还有几步远,那扇透明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来,停在她不远处。 小石子滚啊滚,好巧不巧的碰上那人的鞋尖,在地上弹了两下,又咕噜噜的滚了回来。 “好慢,等你半天了。” 那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熟悉。 闻言,她下意识抬头。 少年懒懒站在那里,光影将他的五官裁剪得立体而深邃,下颚线条流畅柔和,狭长的双眼微微挑着却不显得刻薄痞气。 他右手食指顶着一颗篮球,悠悠地旋转。 恬安困惑的瞧了他一眼。 长的倒是不赖。 但这人她不认识。 江衍领会她的眼神,垂眸笑了笑,虎牙尖微露:“喏,这个给你赔罪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一支甜筒,巧克力味儿的。 恬安慢腾腾的“昂”了声,反应过来。 体育课上的那个“两张纸”啊。 她牵了牵嘴角,回了个极淡的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何况也不是你砸。” 江衍扫了眼她脸颊旁被风吹扫的发,解释道:“当时我在跟人抢球。” 那人被逼得有些急了才起跳投篮。 谁知道这一下,偏到外太空去了。 还把人给砸了。 恬安嗯了声,抬手接过。 奶油甜筒在夏日的夜空之下,还散着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巧克力奶油味。 她拿在手里,轻晃两下:“谢了。” — 两人是一起踏入电梯的。 恬安举着甜筒,不动声色的斜视一眼旁边的少年。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纠结几秒,一句“其实你不用送我上来”临到嘴边,在他摁亮“10 ”的数字时,又突然变了个调:“你也住这儿?” 江衍没有丝毫诧异,大方承认:“住你家楼下。” 恬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搬过来一个月余,都不知道他是她邻居。 他垂着眼睑,堪堪看见她茫然的表情。 有一点点呆。 手倏地有点痒,就想,捏一下。 “巧、巧啊。” 江衍点点头:“确实。” 尬聊就此结束,好在电梯门也应声打开。 出电梯前,他掐了掐指腹,最终掌心还是轻轻搭上了她发顶:“甜筒快融了,恬安。” 恬安僵着上半身,晃了下神。 他慢声念出她的名字,两个简单的字音在他舌尖缱绻的打了两个圈,话到末尾,还带着一声轻笑。 温润绵延,像拂过耳畔的风。 她的耳朵,倏尔,麻了一下。 第二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来不及多想他从哪得知自己的名字,电梯门快合上,江衍拽着包带子,步履稳健,抬脚跨出去。 削瘦颀长的背影一晃,消失在拐角。 恬安讷讷的捂着被他掌心触碰过的发丝,脸颊发烫。 许是出于心理因素,头皮都带着点儿酥麻感。 她静了两秒,慢慢回味过来。 他手搭上来那一下,指尖似乎还,蹭了蹭。 啧,这人…… — 窝在沙发上解决了一支甜筒,脸颊上的温度也差不多褪去。 恬安揉了揉脸颊,忍不住唾弃自己。 不就是摸了下头,她怎么就这么没骨气的脸热了? 她舌尖抵着后槽牙,口腔里残留着巧克力的甜腻,又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许是太久没有跟别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罢了。 就算是跟妈妈,也没有过。 所以即使是这样短促的触摸,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在客厅胡思乱想了一刻钟。 高中的最后一年,繁重的学业不允许她花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些莫须有的想象里。 恬安磨磨唧唧的从包里抽出一叠试卷,零散摊在书桌上,咬着笔头开始做题。 她写题很快,能简写的经量简写。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效率,但这不算是个好习惯,稍微有个差错,整道题都得不到分。 所以她也习惯将一道题演算两遍,确保正确率。 时针指向八点,恬安的笔尖停在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上。 她反反复复的将题干读了好几遍,琢磨了二十来分钟没什么头绪,干脆自暴自弃的扔下手里的水性笔,五脏庙却很不矜持的传来一连串打鸣声,腹间饥饿感强烈。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才想起今晚还未好好犒劳自己的胃。 之前被江衍那么一搅和,完全忘了晚饭这一茬。 恬安摸过钥匙,揣进兜里,挪着步子出门。 这会儿小区里聚集着饭后出来消食的老人孩童,年过古稀的俩个老头子坐在石椅上对弈,旁边围着一圈人。 小孩儿穿着齐全的护具,踩着滑轮鞋从她身边溜过,闪着灯的滑轮渐远,化成一个点,融入斑斓夜色里。 恬安惦着手里的硬币,推开便利店玻璃门。 她挑挑拣拣买了一大杯关东煮,麻利地付款。 刚出锅的煮食有些烫手,她指尖小心翼翼地扣着杯沿,吹散升腾的白雾,扎起一瓣煮得软糯的白萝卜,整个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囫囵咽下,安抚着空荡荡的胃。 将最后一颗鱼丸咽下腹,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自家单元楼楼下。 视线正搜罗着附近的垃圾桶,余光暼见双行道的尽头,一辆奥迪Q5L缓缓驶来,紧接着打过来两道远光灯,直晃得眼前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大面积青黑色。 刺眼的光一闪而过。 恬安恍过神时,驾驶座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下来一西装革履的男人,动作利落且优雅的绕过车头,单手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极为绅士的护着车棚边沿。 副驾驶下来的女人一身职业小西装。 隔的老远,她勉强看清了一个轮廓。 清越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不太真切。 恬安僵在原地,心一寸一寸的下坠。 “咔擦——”一声,她控在指尖的竹签折成两段。 她瑶瑶看了两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心尖油然生出些荒谬,以及窥觑别人隐私的心虚。 恬安两瓣唇深抿,动作迟缓的拉开电子门,兀自在昏暗楼道里待了半分钟,抬手摁亮电梯。 明知道后面还有人,她却没留门。 随手将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竹签和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装作一副未出去过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坐回书桌上,扶着笔杆,笔尖点在单薄的试卷上。 迟迟未动。 黑色笔墨逐渐晕开,形成一个突兀的黑点。 既然看到了,总是没法当做没看到的。 恬母在恬安刚坐下没多久就上来了。 她在玄关换下高跟鞋,趿着拖鞋径直走到卧室门外。 “妈?你吃过没?”恬安敛尽眼底情绪,半偏头。 恬零倚着门框,表情很淡的嗯了声。 母子俩的神色倒是如出一辙。 她在门口停顿了数秒,一身黑条纹收腰女士西装衬得她身材愈发匀称而高挑,栗色卷发齐肩,她脸上还带着妆,白日里的干练凌厉丝毫不减。 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保养的极好,仍旧一副三十来岁的样子,冷淡,精干,风韵犹存。 她抬腕,扫了眼表盘:“别熬太晚。” 恬安乖乖巧巧的答应一声,继续垂眼看试卷。 她将课堂上所讲内容重新温习一遍,已经是十二点,期间恬零轻步进来递了杯牛奶,又悄无声息的出去,便再没进来。 将课本一一清点好,放进书包,恬安才爬上床,蜷进被窝里。 — 一夜无梦。翌日。 再睁眼时,已是清晨。 偌大的公寓里空无一人,恬零大早就出了门。 客厅茶几上几张崭新的零钱压在玻璃杯下,杯子里是泡开的燕麦。 恬安努了努嘴,将零花钱抽出来,整整齐齐折了两道塞进外套口袋里,三下五除二喝了杯子里牛奶燕麦,匆匆出门。 不到七点抵达教室。 天花板上垂悬下来的白炽灯亮堂堂,坐在后排的几根老油条从书包里翻出空白的试卷,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起奋笔勤书。 “恬安恬安!江湖救急!”倏尔,一道声音传来。 她闻声,视线追随着源头看过去。 云奕手指间夹着一支笔,大剌剌挥着手。 恬安在椅子上落座,随手放下书包:“又没写作业?” “知我者,莫若恬安也。” “你少来。” “哎呀,先把你的数学作业借我一下。” 说罢,云奕急吼吼的摊开左手,掌心朝上。 恬安从包里取出轻飘飘的两页试卷,不紧不慢递过去:“什么时候你能自己写写。” 云奕振振有词:“我也想的啊,但是这些字分开来我都认识,它们一拼起来,我一个都不认识,连题干都看不太懂。” 恬安觑了眼比隔壁桌上干净得连一个多余的数字都没有的测试卷,一阵无言。 云奕悠悠叹了口气,文绉绉的感慨一句:“数学乃我们文科生之天敌也,”她话音一顿,煞有其事的补充:“你这个奇葩除外。” 恬安:“……”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教室里的人多起来,不知是谁的练习本在教室里传来传去。 学委拿着语文书上台,重重拍了拍桌子,组织早读:“各位把课本拿出来,把《氓》再温一遍。” 台下学生懒懒散散的桌洞里摸出书来,不太整齐的朗读声传出——“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云云。 转眼便至午时。 F中的学生中午可以出去吃。 校门外就是一条规模不大的小吃街,各种小吃一应俱全,价格也实惠。 云奕拉着恬安从街头逛到街尾,最后在一家麻辣烫店坐下,店里基本上都是穿着校服的同校学生,两人隔着橱窗挑菜品。 砂锅刚端上来,上面盖着几片生菜叶。 恬安舀了勺红油汤搁碗里,但她吃东西很挑剔,耐着性子把浮在表面的葱花都挑出去,惹得云奕“啧啧”咋舌。 她扶着筷子,刚将捞出来的娃娃菜送进嘴里,一抬头才发现店里气氛有点儿不对。 恬安咽下嘴里的东西,舔了舔嘴角的汤汁。 刚进店的仨学生在橱窗前晃悠了一圈,为首的高挑女生穿着一身少见的私服,指甲盖上涂着胡里花哨的指甲油,至腰际的长发挑染了一缕显眼的绿。 恬安没有来的想起她之前无意在网上看到的一句“潮句”。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同那女生的头发十分贴切。 她一个没忍住,很不道德的嗤笑了一声。 轻而短促的一声,淹没在有些嘈杂的小店里。 那女生姓越,名桃易。 仗着自己在职高读书的姐姐,在学校及其嚣张。 不学无术且目中无人。 越桃易往店里瞅了一眼,双眸一亮。 像饿狼看见了肥兔子。 哦,不。 更准确的说,是农民看到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云奕眼神闪了下,脸上表情跨下来。 越桃易笑眯眯的顶着一脸廉价的粉底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儿:“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回来就让你碰上了。” 说着,抬臂想搭上云奕肩。 云奕动作灵活的躲开,眉间带着点嫌恶。 显然不太待见她。 越桃易往恬安这边看了眼,目光微顿。 恬安生得是顶好看的。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眼清淡,单薄的眼皮覆盖,扯出褶皱极深的双眼皮,接着是挺翘的鼻梁,两瓣薄厚适中唇,唇珠明显。 她正淡着表情窝在藤椅里,眉间带着点疏淡。 神情虽不算冷冽,却不经意间将距离拉开。 越桃易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忽而态度恶劣的冷眼刮了她一眼,旋即不急不慢的跟云奕客套:“我看你今天有约,那我们改天再一起好好叙旧。” 话落,三个女生才昂胸上了二楼。 人走了,云奕才松了口气。 恬安见她有点怵刚才那几个人,明知故问:“你跟那三个人很熟?” “啊?”云奕一脸茫然,反应过来才愤然否认:“谁跟她们熟了,我根本不认识她们。” “哦。”恬安微微颔首,见她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 下完晚自习已经九点。 回家的末班车是九点半的。 恬安功课还剩下大半,愈发不敢耽搁。 云奕背着书包,期期艾艾的跟在后面。 路边的法国梧桐摇曳着枝干,卷起的风带着夏末里最后一缕温热。 恬安蹲在路边绑好鞋带,慢吞吞开口:“你打算跟到我家去?” 云奕摸了摸鼻子,讷讷辩解:“刚好顺路啊。” “我怎么记得你家是住北沿路啊?” 北沿路离她家小区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堪比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 “你记错了……”云奕垂死挣扎。 “我不会记错。”恬安淡声说。 “......” “说吧,到底怎么了?” “真没什么。” 恬安耐心有限,故作不耐:“你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嗳,别啊。”云奕这才有些慌了,急说:“是因为越桃易她们。” 恬安皱了皱鼻子,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越桃易”这个人的名字。 未果。 她迟疑道:“她谁啊?” 云奕出声提示:“就是中午吃麻辣烫的时候,越桃易就是染着绿头发站在中间的那个。” 恬安面露了然,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和我说你认识她们么?” 云奕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有点委屈的小声嘀咕:“我也不想和她们认识啊,”她顿了顿,瓮声瓮气的替自己辩解:“是她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恬安偏了下头,猜了个大概。 以云奕忍气吞声的性子,已经在越桃易那吃过亏了。 她仍有些不确定问:“你之前别抢过钱?” “嗯。” 恬安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傻啊,”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就任由别人欺负到你头上?” 云奕瘪着嘴,郁闷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嘛......” 恬安还想再说些什么,话音蓦然被一道女声打断-- “原来你们也在这啊,我刚还到处找你呢。” 越桃易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大剌剌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恬安静了那么零点五秒,和云奕对视一眼,只从彼此眼中读出一个字——“跑!” 云奕这小妮子遇事就怂,好不容易上一节体育课都要偷懒,混水摸鱼少跑一圈半圈的,这会儿溜得倒挺快。 恬安落后她几步,气息还算平稳:“我们分开跑。” 等云奕差不多跑得没影了,她才慢下来,不疾不徐的往前走了两步,悠悠停下。 绿毛崽微微喘着气,骂骂咧咧道:“你们跑什么跑!我还能扑上来吃人不成?” 恬安挑了挑眉,没说话。 “行了,我懒得跟你客套,”越桃易抬手勾起滑落在额间的碎发,恢复往日的骄纵,拿着鼻孔瞪人:“我们三个最近手头有点紧,身上有钱没?” 恬安拽下书包扔在一边,给出毫无求生欲的回答:“我没钱。” 像猫咪柔软的肉垫,下一秒露出缝里的尖爪:“如果我说不呢?” 越桃易似乎恨透了对面那张过分清艳的脸,声色愈发尖锐:“浪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恬安忍不住蹙眉。 她是极其护短的,不管怎么,今天也应当替云奕给她们一个教训。 好在眼前这几个人也不过嘴上功夫厉害,真动起手来毫无格斗技巧。 初中恬安就被恬零送去学了半年多的散打,奈何学艺不精,是个半吊子,好在应付应付眼前这几个还游刃有余。 大概就那么几分钟,恬安若无其事的提着书包从巷子里出来时,街道上仍旧车水马龙。 她舌尖舔了舔下牙堂,站在巷子外辨别了一下方向,目光触及到某个点时,蓦地愣住,她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寸一寸皲裂。 为什么江衍,也在这? 第三章 、“够不够收买你?” 江衍脱了校服,露出里面干爽的白T,懒懒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单手支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向后倾倒,目光飘忽。 他应该是看到她了。 恬安不禁在心中打着算盘。 人前她惯是一副乖乖女模样,是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何况这事传出去,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今天这事定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犹豫再三,她不情不愿的信步过去。 行至他面前时,恬安正酝酿着要如何开口才能显得自己既不丢脸面又不失气势的婉转让他把今天的事当做没看到。 她还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江衍开口问:“有没有受伤?” 恬安长睫微搭,答非所问:“你都看到了?” 江衍挑着眉,不住细细打量她一番。 眼前的小姑娘左右不过一米六二的样子,规规整整的穿着蓝白色校服,自然微卷的长发用一根皮筋束成马尾。 一对细眉,鼻梁秀挺,天生一副乖巧模样。 偏偏,一身反骨。 更难以将刚才她站在昏暗巷子里,冷声警告,“别再找云奕麻烦”的人相提并论。 他比寻常人偏浅色的眸漾着笑意,轻嗯了声,坦然承认:“不仅看到了,还听到了。” 恬安虚眯了下眼,眼稍带着点敌意。 江衍仿佛早就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食指磕了磕身下的椅子:“威胁对我没用,”他顿了半秒:“你得收买我。” — 越桃易的事儿暂且告一段落。 云奕绕了大段路回家,晚上还紧张兮兮的一通电话打到恬家座机上,确认她人没事才安心。 夜深。 恬安揉着湿漉漉的长发,掀开被子躺进去。 她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干脆就让头发垂在床沿边。 抬手摁灭床头灯。 时针马上要越过零点,她睁眼看着无尽黑暗,没什么睡意,回想起路边江衍对她说的那一句“收买我”,一遍一遍在心尖上滤过,反复解读。 入睡前,最后一个想到的是, 要怎么个收买法? 这问题一直困扰恬安,持续到翌日中午。 恬安坐在位置上,桌前的课本快堆成一坐小山丘,她埋头在书后,凝眸看着摊开的政治学案,纸页空白,只字未动。 她右手挚笔,笔杆灵活的绕着她食指打旋,在空中划出弧度。 云奕丧着脸背政治重点,在第三次卡壳时,哀嚎一声:“我这个猪脑子啊,”她腌拉吧唧的爬在桌上,碰掉了一叠书,也不去捡。 恬安若有所思,“啪——”的一声合上书,表情严肃:“云奕同学。” “啊,干啥?” “我想请教你一下,那个……” “蛤?”云奕猛地抬头,诧异:“恬学霸你还有请教我的时候?” 恬安浅且薄的唇抿了下,轻轻嗯了声,她话峰一转:“不是关于学习上的。” “你说来听听。” “就是想问问,你觉得送男孩子礼物应该送什么好?”她指尖勾起脸颊边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白嫩的耳廓透着点粉。 云奕瞪大眼,往她边上凑了凑,叹道:“不是吧?我们向来清心寡欲的学霸,也有喜欢的人了?”说着,手肘戳了下恬安腰腹:“让我猜猜是哪家男——孩——” “瞎说,恋爱脑。”恬安佯白她一眼。 云奕不服气:“什么恋爱脑啊,女孩子送男孩子东西,不是喜欢是什么?” 恬安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措辞:“还人情。” 秘不外传的人情。 “得,我不问了,”云奕兴致缺缺:“就知道从你嘴里也撬不出什么东西来。” 饶是如此,下了午休,云奕乐颠颠的拉着她下楼,直奔一楼小卖部。 恬安跟在她后面七拐八拐,绕过一排排货架,停在文具区,大小各异的牛皮本层层叠叠摆在架子上,签字笔堆在一起,白色纸盒上被前来买笔的学生画得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云奕从最下面一层拿起一板纸来,被塑料袋包着,里面是一捆细长的,五颜六色的纸条。 一叠星星纸。 她把东西夹在指尖晃了晃,有点得意:“就送这个,”话落,还笑眯眯的:“听说,只要把想说的话或者愿望写在纸条上折成星星,会成真哦。” 恬安点头,抬眸觑了她一眼,颇为老实:“我不会折这个。” 云奕拍拍胸脯:“我教你啊。” 云奕这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分秒耽误不得,付完款就三两下扯开包装,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掰下两条折纸,一张递给恬安,一张自己拿着。 “这个很简单,”云奕把剩余的纸条一股脑塞进口袋里,煞有其事的给恬安做个示范:“第一步,将纸的一端向下对折,就像系一个结这样,第二步沿着边缘折过去……” 恬安聪明学的快,两人走到教室时,已经折成一个扁平的五边形。 她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呢?” 云奕竖起一根食指:“最后一步。” 她捏着指盖大小的五边形,指尖抵着边沿中间的位置,掐下去,反复如此。 五边形一点一点鼓起来。 一颗立体的星星,逐渐成型。 云奕把纸星星搁在课桌上,往恬安面前一推:“怎么样?简单吧?” 后者慢吞吞的“啊”了声:“看着挺简单的,”她有些不确定:“我试试。” 而事实证明,她聪明是聪明,但架不住是个手残。 恬安刚压起一角,第二下就折了。 纸条皱巴巴的,想要重新变得立体起来愈发困难。 云奕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把口袋里的一叠星星纸拿出来,一脸悠然:“你再折一个试试。” 恬安扯了扯嘴角,默不吭声的重新掰了张纸条。 在第N次尝试失败以后,恬安迎来了云奕很不给面子的嘲笑:“原来也有你们学霸搞不定的事儿啊?”她乐呵呵的:“想想我也不是那么百无一用嘛。” “……” 整个下午的课余时间,恬安一心扑在纸星星上,非就不信了这个邪。 好在今天家作并不像平时那么多,恬安难得空出小半节自习,用来折纸。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晚自习打下课铃的前一刻钟,她总算折成了一颗像样的星。 恬安舒了口气,珍而重之的把东西护手里,生怕一个不经意又把它捏坏了,一夜回到解放前。 云奕刚复习完历史,不疾不徐的将笔帽合上,盯着她堆在桌洞里那一小堆失败后的残次品,慨叹:“我也是服你。” 恬安不在意的扬了下眉,在打铃的瞬间拽着书包带子,从后门出去。 江衍的教室在哪,都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偶尔听到身边女同学将其拿出来挂在嘴边——“听说01班的江衍又拿了个第一”、“上一届的篮球赛是江衍那一队人代表学校跟A高比赛,不知道这一届还是不是”诸如此类言论,不绝于耳。 她耳朵都快起茧了。 恬安小跑过去时,一班教室里已经传来一阵哄闹,理科班男生居多,几个哥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往外走,恨不得跟女生似的手拉手。 她目光微动,左右看了一圈,却不见江衍。 恬安拍了拍最后一排男生的肩,小声问:“请问江衍还在这里吗?” 男生觑她一眼,仿佛早已司空见惯总有些“目的不纯”的女生来打听行踪,也不隐瞒:“他刚走,你跑得快的话兴许还能在他出校门之前截下他。” 他话落,眼前女孩已经溜得没影,远远传来一声“谢谢”。 — 恬安马不停蹄一路奔下楼。 操场上人挺多,高矮不一的人穿着同款校服。 但想要找江衍并不难。 他一米八开外的身高,即使站在人群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她目光触及一抹高瘦的背影,没多想,启唇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江衍!” 清亮的一声,惹不少人为之侧目。 当事人脚下步伐一顿,旋即回头。 瞧见教学楼的小姑娘急匆匆跑过来,宽松的校服被风吹得掀起一个角,她身后马尾晃呀晃。 由远逐近。 恬安快跑到他面前,和江衍同行的几个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打趣儿。 ——“诶,是找你。” ——“小姑娘家家都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们就不挡你桃花了,先走一步。” 江衍啧了声,佯怒道:“行了。” 其中一人回:“得,你们聊。” 恬安在江衍面前站定,乘着这个空荡喘了口气。 江衍垂眸,有些意外:“急着找我?” 她点头,手臂一横,往他面前送,遂摊开五指。 干净白皙的手掌上躺着一颗星。 白色的,连着她手心深深浅浅的掌纹。 他错愕几秒,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少女俏生生立在他跟前,一路跑过来气息有些不均,口鼻并用着喘气,她脸上表情带着点执拗,那双眼睛…… 他一顿,余光暼向夜幕。 天空昏暗暗的,伶仃几颗星星挂在天际。 那一片繁星,许是无意坠落人间,缀在她眼里。 恬安吸了口气:“只有这个,够不够?” 这一颗星星, 够不够,收买你? 第四章 、“我听说把糖放在枕头底下,会做一个甜梦。” 那一晚之后,北京连着下了两天大雨。 恬安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向窗外。 雨没停,噼里啪啦打在梧桐树叶上,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颤巍巍的挂在上面,向外舒展的枝干秃了一圈。 她看着不知名的某个点,眼神没什么焦距。 倏地想起那片天空之下,江衍挑着好看的眉眼,低笑着收下那一颗纸星,嘴里念着:“足够了。” 温润的声线里溺着几分缱绻。 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当时还茫然的想, 他就这般容易的满足了? — 周五 前一晚恬安等妈妈回家到后半夜。 清晨,公寓里依旧空荡荡。 恬零女士彻夜未归。 恬安见怪不怪,没什么情绪地背上包,从玄关柜里拎出布帆鞋,弯腰扯开鞋带,不经意暼到放在门边的高跟鞋。 偏棕红的色调,鞋跟纤细。 是妈妈最喜欢的那一双。 恬零放在鞋柜里的鞋不少,唯独这一双她最稀罕,平日极少拿出来穿。 恬安卷了两圈裤腿,收了心思,出门。 云奕到校很早,今天依旧。 她吊儿郎当的翘着椅子,嘴里叼着一只小笼包,手里端着一杯鲜榨豆浆。 恬安把书包扔在椅子上,捏了捏鼻梁骨两侧。 她低头扫到自己课桌中间摆着的豆浆,挑眉:“这一杯是给我的?” 云奕仰着头”昂”了声:“早上多买一杯,你乘热喝,”她咬着吸管,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只小笼包,被塑料袋包着,一颠手抛过去:“街尾包子铺的玉米肉馅包,我排老长的队才买到的。” 恬安掀开塑料袋,露出白嫩嫩的外皮儿,尚带着余温。 她一口咬了大半,含糊着:“谢了。” 下第二节 课,天气原因,取消了课间操。 教室传来学生稀稀拉拉的欢呼。 恬安把课本塞进桌洞里,刚想蒙头补觉,临头又被云奕拉起来。 两人神神秘秘的趴在走廊的栏杆上。 操场上湿漉漉的,寥寥几人横穿而过,直奔教学楼。 云奕异常兴奋,脖子伸得老长,东张西望。 恬安奄巴巴的撑着下颚,一脸困倦,眼里布满红血丝,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一吹,惹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你干嘛?拉着我搁这吹冷风?” “碰碰运气。” “......什么意思?” “嗳,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云奕摆了摆手,视线像x光射线,在人群中搜寻了个遍,最后又落回到一旁掩唇打哈欠的恬安身上,吐槽:“你昨天做贼去啦?眼窝像被雨洗过的烟熏妆。” 恬安抬手擦掉眼角的生理盐水,搭着眼皮儿没什么精神:“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 她话音未落,云奕徒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刻意压低音量,喉间溢出略显尖锐的几个字音:“来了来了!” “谁啊?”恬安下意识转头,江衍那张侧颜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她僵了几秒,指尖透着凉意。 好在迎面走来的不止他一个。 准确的来说,是成群结队的一帮人。 他们旁若无人,浩浩荡荡的穿过走廊。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三言两语。 ——“这鬼天气,球都没法打。” ——“天公不作美啊,好不容易把许清让喊来一起的。” ——“就是,许爷不来,谁刚得过江衍。” ——“许爷成天画画上课有什么意思,不如游戏。” ——“拉倒吧,同样在学校,也没见你跟江衍他们一样考前三。” 恬安眼神闪躲,没由来有点心虚。 江衍视线轻飘飘从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划过,旋即低声很身边说着什么,信步从她面前走过时,带起一阵清爽的风。 好像,被无视了,她想。 云奕踮起脚尖,遥遥望着他们愈行愈远的背影,颇有几分念念不舍:“这都什么神仙颜值啊,太好看了叭。” 恬安指腹搓了搓眉际:“看完了?” 云奕捧着脸,春意盈然。 “又看了什么偶像剧?一脸花痴相。”恬安啧了声,捂脸。 云奕肃然起敬:“什么偶像剧啊,我这次是认真的。” “动心思了?” “嗯……” “说说刚才那一群男生里,是谁让我们云奕动了凡心?” “和江衍并肩,拿着速写板戴银丝眼镜的那个,”云奕用肩膀撞了撞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美术班的,姓许,名清让。” 恬安回忆一二,那张极为出挑的脸确实受小姑娘喜欢。 一双桃花眼,鼻梁英挺,眉骨削瘦,叫人过目难忘。 上善若水,君子如玉。 云奕向来眼高于顶,也难怪了。 恬安一脸了然:“哦,见色起意。” 云奕神色一跨,竟无言辩驳。 她语塞,半响才哼了声:“我就是有点好感。” 人走得没影了,两人才回教室。 室内很安静,学生倒了一片,趴在桌上浅眠。 恬安从桌洞摸出一台复读机,动作熟稔的把英语磁带卡进去,插上耳机,刚要戴耳塞,想了想,小声提醒:“F高校规362 条,第一条就是不准早恋,”她摁下播放键:“被发现你就完了。” 云奕撅了撅嘴:“你想什么呢,我这样顶了天最多也就算是暗恋。” “......” 十月正是换季的时候,天气乍暖还寒。 上午还飘着雨丝,下午太阳就冒出了头。 云奕劲头很足,一下午都处于兴奋状态,到了课间时间,时常把“许清让”这几个字挂在嘴边,想尽办法要拿到许清让的联系方式,一转念把主意打到恬安身上。 恬安心存警惕:“你又想干嘛? 云奕略带讨好的拉着她的衣袖,笑靥如花:“好安安,能不能帮我向江衍讨个许清让的电话号码?”她双合十,举在胸前晃了晃:“好不好?你就帮帮忙呗。” 恬安觑她,笔尖点在书页上,落下一个英文字母,不胜其烦:“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不是跟江衍熟嘛……” “谁跟他熟了,”她一口气下完单词,扭头看向窗外的暮色,轻声否认:“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云奕往椅子上一摊,一副希望破没的样子。 恬安将笔搁回课桌,看着她空白的英语本,再次提醒:“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 “知道啦知道了。” — 每周五晚不需要上晚自习。 雨后的晴天,天边再次挂上一缕残阳。 恬安踩着半湿的水泥地,手里抱着一本英语书,戴着耳机听英语磁带,跟着耳麦里传出的女声轻声默读,口中念念有词。 她走得不快,身边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或是小跑从她身边经过,或是不紧不慢赶超,只有她,好似漫步在时光隧道里。 耳机里的英语对话近了尾声,身后倏尔有个男音。 “书呆——” 恬安迟疑半秒,脚下步伐未停。 “叫你呢。” 身后脚踏车的吱呀声愈发离得近,她没来得及合上书,那人已经赶上来:“这么用功?” 她下意识抬头。 江衍啊…… 他慢吞吞的踩着踏板,经过她身边时刻意放缓速度。 恬安蹙眉,纠正道:“我有名字。” 他不怎么在意的“昂”了声,倏地抛了个东西过来。 呈一个圆弧的抛物线。 她还未看清是什么,只能手忙脚乱的接住。 英语书“吧嗒——”一声跌落在地。 耳机许是被她无意间扯掉了,堪堪挂在肩上。 复读机无知无觉的重复播放着对话。 恬安捏了捏手心的东西,摊开五指。 是一颗糖,草莓味的。 她再抬头时, 江衍脚下用力一蹬,脚踏车加速冲出去数米,像是要撞入天边的那一片薄暮里,与日争辉。 恬安脸上映着几分霞光,迎着夕阳看他的背影。 他校服被风吹得鼓起,短发一齐往后掀起,张扬又肆意。 来不及收回视线,他逆着光,毫无征兆的回头。 看不清他的脸,应该是在笑吧,她想。 “我听说把糖放在枕头底下,会做一个甜梦。” 江衍渐行渐远,清越的嗓音混着天成的京腔,散进风里带着夏末最后一点余热,徐徐传来。 第五章 、“你不想让我看?” 恬安回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 她将包摔在沙发上,遂又似想到了什么,顺手打开壁灯,客厅里光线骤亮,她似乎还觉得不够,赤脚走到灯光下,凝眸看着手心里的糖果。 约莫只有指头盖大小,晶莹剔透的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透着淡粉色。 她捏了一路,上面染了自己的体温。 原来,在走廊上,他都听到了啊。 恬安长睫微颤,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倏尔塌了下去。 睡前,恬安还煞有其事的把糖放在枕头下。 她反应过来,又被自己幼稚的举动吓了一跳。 “——把糖放在枕头底下就会做个甜梦” 江衍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封建迷信啊? — 到是没有出现什么“甜梦”,这一觉却睡得出奇的沉,也从而导致恬安破天荒的起晚了。 她甚至来不及在路边摊停个半分钟买份早餐,蓬头垢面的一脚踏进教室门,上课铃堪堪打响,绝灭师太扶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腋下夹着教科书,后脚就跟上来。 恬安从书包里摸索出课本,装模作样的翻了两页。 云奕把书立在课桌上,半张脸掩在书后,只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安安,你的头发。” 恬安捋了捋毛燥的呆毛:“不小心睡过头了,”她喘了口气,庆幸:“还好没被纪检部的人抓到。” “喏,你的早餐给你放桌洞里了。” “一共多少钱?” 云奕没推辞,老实回:“一份蒸饺加白粥,十二块。” 恬安从钱包里抽了张十块又倒了两枚硬币出来,从桌子底下递过去。 灭绝师太卷着书,一个冷眼扫过来。 两人皆是一个机灵,正襟危坐。 在灭绝师太“有人在我的课堂上交头接耳”、“都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以后考不上大学,去工地上搬砖都不要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别人壁咚的墙都是你砌的”诸如此类意有所指的批评中,开始今天的复习课程。 正午,食堂里人满为患。 恬安喝了半碗紫菜蛋汤,抬头撇见云奕正盯着自己。 她咽下口中带着咸味儿的汤汁,舔了舔唇:“你也想喝?我帮你盛一碗?” “不是,”云奕扶着筷子,戳了戳自己盘子里的米饭:“我已经吃好了。” 恬安看着她几乎未动过的饭菜:“真吃饱了?” “昂。” 恬肉食动物安犹豫几秒,垂涎于她盘子里的青椒炒肉:“能不能均两块肉给我?” 云奕大方的把盘子往她面前推,笑眯眯的:“都给你。” 恬安夹了两块肉,不疾不徐的和着饭吃。 她吃饭向来不快,小口小口像仓鼠包着坚果,直往腮帮子里藏谷物。 云奕也不催促,待她差不多解决盘子里大半米饭,才拉着她迈出食堂。 “去哪?” 恬安抽了张纸出来,擦了擦嘴。 她熟悉云奕的尿性,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手短”,在云奕这,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说法,如果有,那就说明她有事相求。 恬安一脸疑惑:“你又想干嘛?” “也没啥,就想拉着你去艺体楼走一趟。”云奕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德性,”恬安啧了啧嘴,舌尖扫过上牙堂:“又是许清让?” 云奕赞许的看她一眼。 艺体楼坐落于校区东南部,是F高独具特色的一处。 呈“L”型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大,却是特招生的聚集地,俊男靓女,层出不穷。 而恬安作为纯粹的文化生,并不常踏足这里。 云奕这次是为清让来的,便直奔二楼的大画室。 走廊上贴着各式各样的水粉、素描等画作,被裱在画框里,稳稳挂在墙上,是一种荣誉。 与教学楼里单调的白墙不同,这里的色彩愈发斑斓多样,暖色调与冷色调的色彩鲜明碰撞,刺激人们的眼球。 这里的墙也并不干净,东一块西一块的颜料被人用画笔点上去,或是蹭了些铅笔灰,脏兮兮的灰了一片。 二楼第三间是画室。 画架几乎摆满了整个教室,墙边堆放着一垒旧画板,断头的铅笔随处可见,不知名的角落里积着铅笔屑。 恬安避开铺在地上未完成的画:“你过来就为了看许清让的画?” “这么说也没错,能看到他本人更好。” “这么多,你打算一个一个找?” “对啊,”她耸了耸肩,从第一排开始辨认:“不然还能怎么办?” “……” “卧槽!裸.体!”云奕瞪着裱在墙上的画,后知后觉的捂着眼,口中念念有词:“辣眼睛,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恬安下意识侧头看过去。 一张对开油画被裱在墙上,卡进装框里。 画的正是一位少女,一.丝.不.挂的侧躺。 色块与色块的拼接,每一寸肌肤都栩栩如生。 饶是知道画室里挂一副男女性裸体画再正常不过,她别开视线,指关节抵着唇咳嗽两声,掩盖自己的不自然,催促道:“赶紧找。” 她说罢,开始一一甄别。 绕过一排画架,她目光微动,朝云奕招了招手:“是这张吧。” “那?”云奕倏地抬头,像青蛙走路般跨越随意摆在地上的“障碍物”,一步一踮的过来:“来了来了。” 许清让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最边缘的位置。 矮脚凳摆在画架前,铅笔盒就搁在一边,水桶里插着几支画笔,调色盘上沾着未洗去的颜料。 几张素描纸夹在画板上,右下角是用铅笔写下的落款。 云奕站在画前,定睛瞧着:“要是有手机拍一下就好了。” 恬安兴致缺缺的站在一旁:“那你多看两眼。” 她等了半刻,人已经走到门口:“走吧,快上课了。” 云奕嗯嗯啊啊的应着,又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诶,等一下,这后面还有。” 恬安不怎么在意嗯了声,原地等她。 走廊上有几个学生并肩走过,身后的云奕半天没出声,她才狐疑地转过身。 云奕撩起一两页画纸,讷讷地:“是女孩子啊……” 恬安蹙眉,信步过去。 除去第一张画的是大卫石膏头像,第二张画的是一个女生。 画中人极美,一双鹿眼空灵有神,眉上风止,尤其嘴角那对小梨涡,她一身白裙,手中捧着一束苍兰花,身后是一片山川。 第三张、第四张,都是同一个人。 云奕直起身:“走吧。” 恬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两句。 “你们怎么跑艺体楼来了?” 思绪蓦然被打断,她抬头。 江衍赫然站在门口,身边是许清让。 一楼有一间室内篮球场,能在这看见他两也不起坏了。 许清让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倒数第二排的画架。 眉心一皱,不讲话。 云奕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见恬安遇见了熟人,干脆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也不等恬安回答,扭头下楼。 江衍探头进来,张望。 恬安似想到什么,心尖一颤,飞身扑上去。 掌心覆盖,将他“不老实”视线遮了个彻底。 “你别看呀。”她急说。 连自己都没发现,话味带着点软音的“呀”了声。 江衍僵了半秒,抬起双双臂举在身侧,做投降状,手中的篮球应声掉在地上“啪啪——”弹了两下,滚进不知名的角落。 “好,我不看。”他答。 恬安也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被江衍虚笼在怀。 再近那么点,鼻尖就快阖上他的锁骨。 她嗅到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 他微掀眼皮,睫毛无意扫过掌心。 恬安触电般缩手,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她的手不自觉藏在身后,手心好像还痒丝丝的。 江衍俯身捡球,起身时冲她扬了下眉。 “因为里面有……”裸.体。 恬安话音一梗,临时换了个措辞,囫囵带过:“因为里面有少儿不宜的东西。” “你不想让我看?” 恬安迟疑了几秒,小声嗯了声。 江衍觑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那我就不看。” 第六章 、期中考试 恬安像是想藏什么东西,双手插在兜里。 刚刚…右手捂了他的眼睛啊。 江衍瞧出她的不自然,挑起话题:“你那个朋友喜欢许清让?” 恬安松了口气,庆幸他没再继续追问。 遂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朋友”是指云奕。 “嗯。” 江衍惋惜:“别想了他心里有人了。” “是画里的那个人?”恬安小声问。 “许清让的画,你们看到了?” 恬安点点头,有些好奇:“他画上的女生,真的存在吗?”她盯着脚下迈开的步子,补充道:“漂亮得好像仙女一样。” 偶尔从云奕嘴里念着“像我这样的仙女都是喝露水长大了”或是“我是仙女不接受任何批评”。 最近她也学了个新词儿——“小仙女” 那画中的人,也确实担得起“仙女”二字。 江衍耸耸肩,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篮球:“谁知道,他午夜梦回时臆想出来的也有可能。” 恬安眨了眨眼:“那你呢?” “嗯?”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那你有没有午夜梦回时臆想的对象?” 江衍扣着篮球的手顿了一下,微微侧目。 神色微妙。 恬安也直直看着他,下一刻上课铃打响。 她看到他薄唇略微翕动,耳边填满刺耳的铃声,听不真切。 “我先去上课了。”她匆匆说。 话罢,拔腿离开。 江衍指腹蹭过篮球上微凹的纹路,注视着恬安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 恬安踩着老师进教室前回到位置上。 云奕正捧着脸,一脸忧郁的看着窗外,良久才叹了口气:“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云奕还没衰就已经竭了。 恬安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你也别想那个什么许清让,人家早已经名草有主了。” 云奕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就画儿上那女的?”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嗳,”云奕摆了摆手:“别说我了,说说刚才你跟江衍都谈了些啥?” 恬安伸进桌洞里拿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又想起刚才在艺体楼上的一幕。 冲动是魔鬼啊。 怎么就一下迷了心智,冲上去了呢? 还莫名其妙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丢人。 云奕歪了下头,饶有兴趣的凑过来:“怎么着?有新情况?” 恬安睨她,没好气地说:“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你看我像是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 云奕讨了个没趣,叨叨了一声“没趣”,知道她嘴严实,干脆一耸肩,不问了。 临近下课,灭绝师太才踩着细高跟匆匆进门。 那张素来严肃的脸愈发显得铁面无私,她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进行板书,口中念念有词:“下周三期中考,根据这一次的成绩进行分班,”她说罢,眼镜片下的双眸往台下扫了一圈:“希望同学们能上点心。” 下面立马传来学生的哀嚎。 --“又要考试啊,我爸妈塞给我的真题试卷都快堆成山了。” --“就是,每天梦里都是英语单词。” --“完蛋,这次恐怕又少不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云奕一个机灵,旋即绝望的趴在课桌上,像一只伏在岸边脱水的鱼:“你看我这小半个月都在干嘛,课上一点没听。” 恬安有些幸灾乐祸的在后面补刀:“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许清让。” “安安--”云奕一脸幽怨。 恬安赶紧甩锅:“我可从一开始就提醒过你了。” “那我们两个多月的同桌情谊就要到这里结束了么?” “......” “到时候还会有谁像我这样尽心尽力风雨无阻的给你带早餐。” “......”哦。 贫嘴归贫嘴,能帮的还得帮。 恬安将笔记本扔过去,手里的签字笔在指尖划了一圈:“笔记给你了,这佛脚能不能抱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云奕登时喜笑颜开:“我懂的。” 云奕虽一直以学渣自称,但能呆在文科一班的学生都不差,只是这在班内吊车尾的成绩想继续留下还有点悬。 灭绝师太在讲台上絮絮叨叨十来分钟,大手一挥:“知道你们没什么心思听,都散了吧。” 这话一落,一群学生像小猪出笼,一个两个奔入夜色里。 - 天黑了个透,小区里依旧热闹非凡。 恬安踩着路边的路牙子,单手伸进书包里找钥匙。 身侧驶过一辆一辆银蓝色的奥迪Q5L,空气中弥漫着稍刺鼻的尾气。 恬安到家时,恬零也在。 她显然也刚到家不久,手提包和外套随意的放在沙发上,各式的钥匙串成一串,搁在茶几上,她手里端着水杯,杯沿沾着淡淡的胭脂色。 “妈”恬安惊讶。 恬零的行踪她向来捉摸不透,工作忙起来几天不见人也是常事,或是公司里半夜一通电话把人叫走,成天不见人影。 而恬安这几年也独立惯了,极少让家里人操心。 越是独立,恬零放在女儿身上的注意力也就越少,偶尔发条短信以示关心,连寥寥无几的通话也聊不上几句,这两个人见面生分的过分。 恬零不咸不淡的嗯了声:“还没吃吧?” 恬安答:“还没。” “是出去下馆子还是在家吃?” 恬安抬眸看过去,刚要开口,目光触及恬母纤细脖颈间一串项链。 circle家的摩天轮。 恬零素来不爱戴这些东西的,首饰盒里的金银首饰也不多,除了手腕上的一块女表,连耳饰都是精致的一小颗耳钻。 今天倒是一反常态。 恬安蹙着眉不说话,接替她回答的是倏忽响起的门铃。 冗长的铃声响了好几下,还没消停的意思。 恬安一边扔下书包一边答:“我去开门。” 推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江衍。 他意外的穿了一身私服,单薄的灰色上衣贴着背脊,黑色的九分裤,露着精致的脚踝,休闲随意的穿搭,却意外地好看。 许是刚洗完头,他揉了揉湿漉漉的发稍,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瞧上去沉甸甸的。 恬安心中叹一句,衣架子就是衣架子,怎么穿都好看。 她下意识侧过身,示意他进来。 江衍摇摇头:“我是来送东西的,就不进去坐了。”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勾着嘴角笑了笑,虎牙尖微露。 她犹豫的接过。 江衍手里还有几个袋子,他提在手里晃了晃:“我爸从乡下回来带的腊肉,都是自己家里熏的,我妈让我来跑个腿。” 说起江衍的母亲,她到还有几分印象。 是一个性格温雅和蔼的女人,常给街坊领居送些小物件,或是半只鱼,一碗鲜汤。 恬安恍然,有模有样的回:“那麻烦你给阿姨带一句谢谢,”她顿了半刻,继续道:“也谢谢你。” 江衍微微颔首,学着她的老气横秋的语气:“客气了。” “......” 他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走了。” 恬安提着袋子,今晚的晚饭也算是有着落了。 恬零换了身休闲装,从房间里出来。 “今晚就不出去吃,”恬安说:“就吃腊肉吧。” 恬零愣了愣,也没什么意见。 但她们娘俩儿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厨房里的锅都是崭新的,冰箱里寥寥可数的放着几颗生鸡蛋,两颗西红柿,一排快要过期的纯牛奶,半包燕麦搁在隔层里,。 平时恬安在楼下便利店买点零食凑合着吃,恬零更不用说,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公司解决。 一大一小看着空荡荡的冰箱面面相觑。 大概沉默了那么半分钟,恬安才艰难开口,打破诡异的寂静:“可以再加一份西红柿炒蛋。” 恬零:“......” 如果要让妈妈来做饭是没指望的,恬零作为上一代恬家独女,生来养尊处优,当了大半辈子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锅铲都没碰过几次,娇贵得很。 在工作上,恬零也许是一位好员工,但在这个家里,她却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 解决完晚饭,恬安才拖着书包回房。 这次期中考是她来F高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考试,她不得不重视。 她初来驾到,据说F高升学率不比她之前待的学校差,但整体水平上,她还摸不透。 恬母虽没有对她的成绩做出过硬性要求,但暗地里悄咪咪地关注女儿的学习状况。 恬安打小成绩就不错,逢年过节就被各家亲戚拉出来溜一圈,实力拉一波仇恨度。 周二下晚自习,灭绝师太点名留下几个男生提前布置考场 并拢的课桌拉开成单列,反过来,桌洞朝前,桌面左上角贴上学号。 周三的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第七章 、“袖子可以借你。” 文一班固定50位学生,恬安是本学期的插班生,不出意外的被安排坐在教室边缘的最后一个,靠近卫生角的位置,云奕离得不远,两张桌子刚好并在一排,中间就隔着一米来宽的过道。 开考前,恬安手里还抱着语文书,默默把有些生疏的文言文又温了一遍。 云奕愈发卖力的抱佛脚。 还真有几分临近高考的紧张感。 第一科考语文,监考老师从密封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叠试卷和一卷答题卡,一组一组分发下去。 恬安龙飞凤舞的写下大名,快速浏览试卷,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太难。 - 考试进行了两天半,自准备期中以来,精神紧绷了近一周,考试完总算有了歇口气的空档。 云奕更为夸张,往桌上一趴,生无可恋的叹一口气:“这佛脚,我怕是抱不住了。” 恬安挑着眼梢,等她下文。 云奕啧了啧嘴:“按照学校这么多年的惯例,期中以后肯定少不了家长会,到时候成绩单往桌上一摆,我肯定免不了一顿训。” “家长会?” 恬安眉头皱起,难看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她历来最讨厌这个,因为恬零从来不会出席。 “能不来吗?”恬安面不改色的扯谎:“我妈这几天刚好出差。” 云奕挠挠耳朵:“不好说,这个要跟灭绝师太请假。” 恬安若有所思的昂了声。 校放取消了周五晚的晚自习,放盼归的鸟儿回巢。 难得有光明正大早退的机会,平时班里几个比较活跃的男同学站出来提议,集体出去聚聚,花费方面先用班费垫着。 这话出口,一呼百应。 恬安没什么反应的拉好笔筒,云奕来了些兴致,用笔帽戳了戳她的手臂:“诶,你去不去?” “不去。” 她独来独往惯了,极少参加这些团体活动,加上这些年一直跟着恬零辗转于各个城市,跟同龄人的交集也不多,干脆一口回绝了罢。 云奕瞪大眼:“别啊,好不容易才碰上一次聚餐,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我以前没参加过,”恬安摸摸鼻子,有些迟疑:“到时候指不定坏了你们的兴致。” 她不是个合群的人,身边的朋友不多。 话少待人不算热情,难免被人打上“难相处”的标签。 “不就聚个餐,能有多大事。”云奕不怎么在意的瘪了下嘴:“包背上,我们跟着大部队走。” 因为是临时下的决定,去不去都看自愿。 一队人三三两两并肩走,就近挑了西单小吃街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他们人多,好在火锅店规模不小,店里人不多,八九个人围成一桌,显得热闹非凡。 恬安被夹在人堆里,虽有些不适应,但眼睛始终是亮晶晶的。 云奕分了个杯子出来,盛了大半杯扎啤,递给她:“怎么样,好玩儿吧?” 恬安点点头,眼底漾着笑。 云奕喝了半杯扎啤跟喝水儿似的,放下杯子去那边调油碟。 恬安不愿意跟着去挤,索性垂眸看着杯子里橙黄黄的液体,细小密集的气泡一串一串往上冒,表层细腻的泡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消融。 她尝了一口,比汽水还辣几分,还有点苦。 一杯扎啤见底,她才端着小碗去调料区。 她吃东西挑剔,有些作料都是分毫不沾的,比如说葱花。 恬安加了两勺香油.一撮香菜,又挑挑练练的放了点辣酱和蒜泥,最后撒上半勺芝麻。 刚要折回去,便听到小角落里传来两句人声。 “姜忻,你去调油碟的时候也给我带一份,不加葱花,不加花生碎,不加醋。” 这样清越温尔的声音熟悉得不需要多思考,下一秒就能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一懒散的女声回:“得,你还使唤上了是吧?就你金贵。” 恬安用筷子搅了搅油灿灿的配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没回头。 直到回到原位坐下,才装作不经意侧目撇过去。 江衍一桌三个人坐在四人卡座里,一个是许清让,另一个是一女生,应该是刚才被唤作“姜忻”的那一位。 女孩儿穿着微微带着跟儿的小凉鞋,修长白皙的腿交叠勾着二郎腿,黑茶色的长发微卷,黑色的裙摆荡至膝下,只看得清一个纤瘦的背影。 显然三人关系不错,一直在谈笑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江衍似乎没注意到这边,手里拿着酒杯,微扬下颌,一饮而尽。 恬安看了两眼,很快收回视线,扶着筷子从沸腾的辣汤里捞出一片熟透的肥牛片,蘸着油碟,整个塞嘴里。 一桌人热热闹闹的,偶尔碰碰杯。 恬安插不上什么话,安静的闷头吃肉。 云奕玩儿嗨了,抱着酒瓶在班里几个桌子间来回窜。 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平时一头扎在书堆里压抑久了,难得有一次放松的机会,先下也是天性使然,各个都跟匹脱缰野马般。 一顿饭接近尾声,大家还没有要散的意思。 大老爷似的凑在一起聊八卦。 五句话里,三句话不离“xx班顶风作案又新凑了对情侣”,男生八卦起来,那热情似火的程度丝毫不输女生。 恬安从头吃到尾,撑得胃难受,打了个招呼便尿遁了。 她漫无目的的沿着路牙子往前走。 夜幕低垂,明月稀星。 十一月的风染了些凉意,顷刻吹散她脸颊两团温热。 恬安搓了搓辣得发红的唇瓣,舌尖还有些麻。 鞋尖碾过枯叶,她双手插口袋里,搜寻着附近的奶茶店,好进去买一杯有助消食的饮品。 恬安偏头看向马路对面,三行道上车流如织,316次公交车从面前缓缓驶过,视野再度开阔起来时,对面那家西餐厅旋转门内走出一对男女。 她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恬安用力眨了眨眼,重新瞧过去。 那个女人,是恬零没错。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单位。 而现在,她盛装出席,一件酒红色的长裙,衬出匀称的腰身,脚上穿的是那双她最喜欢的红棕色高跟鞋,亲密的挽着身边的男人。 恬零在恬安眼里一直以来都是女强人的形象,以至于她忘了,恬零也会有小鸟依人的时候。 恬安僵硬的抿着唇,目光不曾移开。 眼看两人越走越远,她才艰难的迈开腿,神使鬼差的跟了上去。 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恬安不敢跟太紧。 一路尾随到月坛公园。 他们踏上木桥,恬安没再跟上去。 她茫然的看着两人动作亲昵的愈走愈远,逐渐化成一个点,融入斑斓夜色。 心窝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素面未某的人片无声息的挖走,没有来双眼有些发涩。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那天在单元楼下送恬零回来的那个男人,楼下的奥迪Q5L又或是那一串circle摩天轮项链,包括恬母的一反常态,每一处都是破绽。 - 江衍手里拿着一份酸奶,踱步上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肩。 恬安吸了吸鼻子,旋即转身。 目光触及她面颊时,露出几分错愕。 小姑娘白着一张脸,许是受了什么委屈,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愈发衬得身材单薄,可怜兮兮的像被主人丢弃的猫。 江衍母胎solo了十八年,面对女孩子眼红还真没什么有效安慰的办法。 他无措的挠了挠耳朵,手里的酸奶递也不是收也不是:“那个,你没事吧?” 恬安揉着眼角,摇头:“没,刚才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江衍忍不住蹙了下眉,沉默了半响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用忍得这么辛苦。”他有些腼腆,声音却柔和得不像话:“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哭,可以闹,撒泼也可以,像小朋友一样。” 恬安鼻尖儿一酸,委屈极了。 刚平息的情绪又如洪水决堤,视线被蒙上一层水雾。 迷蒙看见眼前的男生朝她伸出手,温和尔雅:“袖子可以借你。” 第八章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懂不懂。” 恬安这人一直挺变扭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性格让她对任何都抱有极强的防备。 大概是从小到大恬父恬母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只有寥寥几点,她生怕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抢走恬零对她少得可怜的关注。 想到此处,便悲从心起。 恬安撇着嘴角,拉着江衍的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她是不爱哭的,从记事开始,她掉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是第一次知道,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甚至是几个字,就能将情绪击得溃不成军。 恬安坏心眼的攥着袖子擦了擦鼻子,翻脸无情:“江衍,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声音带着点哭过的沙哑,委委屈屈的,双眼水淋淋的显得格外可怜。 远处几束灯光,湖泊映着光辉。 有风徐徐,拂起她鬓间几缕发,纷纷扬扬随风散开。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江衍怔忪几秒,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恬安吸了吸鼻子,旋即狠狠瞪他:“还看,转过去。” 语气凶巴巴的。 莫名被讨厌,江衍摸不着头脑的哦了声,干脆老实的背过身去。 恬安素来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飞快整理好情绪,又拿出手机借着不太明亮的光,把灰暗的屏幕当小镜子用。 除了眼眶还有点红肿,确认没别的不妥以后,才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江衍的袖子,示意自己好了。 她摸了摸透着点粉的鼻头,有意无意的觑了眼他被浸湿透着深蓝色的袖口,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挽回刚才的心直口快:“你的校服,要不要我帮你洗一下?” 江衍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太明显的内双隐匿在眼睑下。 他想也没想,回绝:“不用,回去往洗衣机里一甩就行。” 讨好不成,恬安虚眯了下眼,轻声说:“刚才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顿了下,没再继续下去。 江衍领会她的意思,修长的食指暧昧的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替你保密。” 恬安点了点头,感激一笑。 她没有再折返继续聚餐的意思,顶着一双兔子眼回去,只怕她刚哭过的消息都不需要江衍张嘴就能不胫而走。 天色渐晚,江衍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她想了想,没推辞。 恬安和江衍是一起进电梯的,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记得上次两人一起乘电梯的时候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是她认识他的的第一天。 抵达第十层不过短短数秒,江衍晃了晃手里的酸奶:“本来是买给你消食的,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恬安顿了顿:“等一下,”她单手按着电梯‘开门’键,小声道:“刚好有点渴,不介意给我喝吧?” 她眨了眨眼,补充:“我现在很需要。” 江衍忍俊不禁的弯了弯双眼,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话罢,往后退了一步:“再见。” 在电梯缓缓合上的前一刻,恬安朝他挥了挥手。 —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关门换鞋,动作一气呵成。 她随手把酸奶放在茶几上,打开壁灯。 恬零还没回来。 恬安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呆。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从恬零挽着陌生男人逐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再追溯到恬父模糊的脸。 她对父亲的记忆一直少得可怜,可悲的是她甚至有些不记得恬父的模样。 好像梦一样。 恬安歪在沙发上睡过去时,分针刚好指向阿拉伯数字--“12” 十点整。 而江衍抱着手机,若有所思的躺在床上。 他正出神,手机微微震了两下。 应声弹出两条消息。 姜忻:【江衍你丫死哪去了?】 姜忻:【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许清让下周就要去集训了,连个散伙饭都没好好吃,你倒扔下我们就跑了。】 姜忻、许清让和江衍打小就认识,以前住一个四合院时,姜忻就是孩子王,留着短发跟假小子似的又野又疯,跟其他的小女生玩不太来,后来上了初中还神使鬼差的跟着江衍许清让参加篮球队,在一众女生中间愈发显得特立独行。 江衍斟酌几秒,回:【抱歉,临时有点急事。】 姜忻:【...你拉到吧,我在店里都看到了。】 江衍:【......】 他有意扯开话题,凝眸思虑几秒,才逐字打字:【如果我被一个女孩子讨厌了,怎么办?】 他倏忽想起在湖边,她红着眼睛说“讨厌他”。 那种无措和失落瞬间沾满他心间的悸动。 姜忻:【?】 姜忻:【想聘我当你的狗头军师?】 江衍囫囵带过:【嗯,差不多】 姜忻:【聘金一包辣条。】 江衍:【成交。】 因为跟恬安之间的‘小秘密’,江衍及其隐晦的把情况简要的阐述一遍。 姜忻直接回了条语音过来。 她啧了声:“像这样的女孩子,说讨厌就是喜欢的意思啊。” 江衍:【?】 江衍:【喜欢?】 姜忻:【对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懂不懂。】 - 半夜,窗外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蜿蜿蜒蜒滚落在窗沿上。 恬安醒来时,恬零手里正拿着一条毛毯,轻轻搭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动作一顿,随即撤回拿着毛毯的手,目光一如之前般清冷:“醒了?那就回房睡吧。” 恬安大概愣了那么半分钟才彻底找回了点神志,眼神逐渐有了聚焦点。 她看着站在客厅里的恬零,双唇再度抿紧。 这个细微的动作向来是她表达不悦的标志。 代表着,她不喜欢,无声的反抗。 恬零已经换下那一身酒红色的裙子,身上裹着一件纯黑色的睡袍,发稍湿了一截,应该是淋了点雨。 “妈,你去哪了?”恬安哑着嗓子问。 许是在客厅里呆久了,睡过去时又没盖被子,她嗓音染了些鼻音。 恬零没什么表情的偏头觑她一眼,答非所问:“去休息。” 又是这样强制命令的口吻。 恬安安静几秒,一时间两人竟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是恬零不想回答的,就是说干了嘴,她都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恬安垂眸看了眼脚尖,眼睑颤了颤,伸手提起茶几上的酸奶,妥协般趿着拖鞋回房。 她没开灯,摸黑揭开酸奶盖,拿着勺子尝了两口,粘稠的液体透着凉意,顺着食管咽进肚子里,酸酸甜甜,覆盖过她满腔的苦味儿。 几乎狼吞虎咽的喝了大半杯,恬安舔了舔嘴角的奶白,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掀开被子慢慢躺进去。 她习惯性蜷成一团,以寻求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 周六下午。 恬安额外要上小提琴班。 她潦草的解决了午饭,扫了一眼客厅里的壁钟,极不情愿的起身,提起躺在角落里的琴袋。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 学琴是恬零的意思,希望女儿有一技傍身。 小提琴这玩意也不是一朝一暮就能学成的,虽说恬安学琴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她只是习惯性服从恬母的意思。 而恬零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强势惯了,便不允许有人忤逆她。 恬安背着琴,乘上拥挤的地铁。 她抵达目的地时,课程还未开始。 有同样背着琴袋的学生进进出出,偶尔传出尖锐的琴声,振得人耳朵疼。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恬安站在教室前,勒紧肩上的包带,心尖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走在恬零铺好的路上,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她像个木头人,被人牵着走。 呆板又无趣,没有一点生气。 恬安一咬牙,下了什么决心般,转身准备下楼。 耳边响起的上课铃有些聒噪,学生一个接一个往教室赶。 一时兵慌马乱。 有人迎面跑来,从她身边经过时无意撞了下她的肩,急忙停下道歉。 恬安重新拉起从肩上滑落的包带,摇了摇头,轻声答:“没关系。” 话罢,脚下步子依旧不停。 教课老师正提着包上楼,逆着人潮下楼的恬安格外突兀。 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口气跑到楼下。 朝教室的反方向跑去,渐行渐远。 这一次,她想反抗的一回。 第九章 、“扫雷和纸牌算吗?” 私立教学班附近有一所小学。 正值周末,操场上空无一人,几颗金桂树排成排,挺立在不起眼的角落。 恬安随意在路边找了一长椅坐下,将肩上的琴袋取下来,搭在腿上,有些茫然的望着远处。 逃课的事儿迟早会传进恬零的耳朵里,但这样的举动并不能代表些什么。 以恬零的性子,是断不会把这种事往心上放的。 恬安懵懵的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总之,这个下午她算是无处可去了。 约莫坐了那么十来分钟,才重新背着琴起身,她记得前面有一家书店,兴许能进去坐坐。 书店面积不大,人倒是不少,其中以学生居多。 每一排书架几乎都站着借阅的人。 恬安推开玻璃门,信步进去,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把琴放下,视线才落在层叠摆放的书上。 她指尖点在书侧,一本一本划过,最后停在一本漫画上。 与同龄人无异,恬安也喜欢这些热血少女漫,或是风靡一时的言情小说。偶尔班上有同学带了本言情小册子,她也会借来悄悄看两眼。 她取下书,很不讲究的盘腿坐下。 刚翻了了没几页,耳边隐隐传来谈话声。 温润如风的声音有些熟悉。 恬安下意识抬头,视线不自觉的盾着声源飘过去。 江衍沿着书架隔出来的过道走过去,他臂弯里捧着两本物理杂志,低声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白色卫衣,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身上,他的轮廓被光影裁剪愈发鲜明立体,浓密的睫毛长却并不卷翘,在眼窝处投下灰色的阴影,像是无意中替他渡上的一圈光晕。 恬安被光刺得晃了下神,他好像永远都站在阳光里。 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江衍似察觉到什么,漫不经心得的瞥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恬安怔忪片刻,小幅度的朝他点头。 江衍身边的人她看着眼生,便没了要上前插话的意思。 那人显然没注意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兀自说着:“诶,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化学最后一道属于严重超纲了吧,难得要死。” 江衍干脆倚在窗边,不怎么在意的回一句:“还行,就那样吧。” “就哪样?我可听说你提前了半个小时出考场。” “写完就出来了。” ...... 两人又旁若无人的聊了两句,江衍才稍带敷衍的将人打发走,自己再留在书店看一会。 耳根总算是清净了。 恬安盯着纸业上色彩鲜明的动漫人物,装模做样的翻了两页。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用余光瞧瞟一眼。 一双白色球鞋越入眼帘,他还没走。 她端着漫画书,思绪飘忽,时不时往江衍那边偷偷看一眼,心中暗自腹诽:‘他怎么还不走。’ 良久,恬安有些烦躁的摸了摸鼻子,饶是她耐心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沉默。 她莫名泄气,视线再次飘过去。 江衍逆着光,正翻着手里的物理杂志。 站了这么久,也不觉得累。 恬安没敢多看,一触及离。 “想看就看,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江衍倏忽出声,惊得她双肩一颤。 恬安一愣,似乎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小动作,有些语塞,她大概顿了那么零点五秒,才不甘示弱的回敬:“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偷偷看你。” 江衍合上手里的杂志,两眼弯了弯笑出声来。 清越润朗的嗓音,像是耳边攒动的狗尾巴草。 挠的人耳蜗痒丝丝的。 她有意呛他,他反倒好,不怒反笑。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显得她小肚鸡肠。 恬安憋了憋嘴,低头看漫画,懒得理他。 江衍扫了眼她身边的琴,有些好奇:“这个是你的?” “嗯。”她答。 “你还会这个?”他似狐疑,又似惊奇。 “怎么,看着不像是会拉小提琴的人?”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深藏不露,”江衍摆了摆手,扯开话题:“你打算坐在这到什么时候,我看你漫画也没看几页。” 恬安正好无所事事似,也乐得跟他扯几句,故作轻松,回:“逃了一节课,”她抬头,重新看向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在暗地里较劲:“没想到某人观察女孩子观察得那么仔细。” 江衍正诧异于她翘课的事,恬安歪了歪头,自顾自道:“所以我不能回家,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他思索片刻,三步并两步跨到她面前,俯身抽掉她手里的漫画书,放回书架上,替她提起地上的琴袋:“走,带你去个地方。” 恬安久违的懵住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要起身,又是一个踉跄。 因长时间盘腿,双腿都有些酸麻。 她龇牙咧嘴的“嘶”了声,一瘸一拐的追上去,出了书店,恬安幽怨的觑了他一眼:“我还没答应跟你去。” 江衍耸了耸肩,颇有些无赖的意味:“那你还不是跟过来了。” 恬安:“......”还不是你拿走了我的琴。 - 穿过两条小径,抵达北线阁街。 恬安和江衍并肩站在一家电竞网咖前。 “带身份证了吗?”他问。 恬安缄默的看着他,慢吞吞回:“我还未成年,”她乌黑的眼睛眨呀眨,透着点无奈:“还差两个月。” 江衍蹙眉,轻声啧了声,临时改了主意。 “去我家。”他说。 恬安:“?” 江衍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妈应该会很喜欢你。” 话虽这么说,但恬安还是有些忐忑。 她冷淡惯了,来北京几个月,她不曾造访过任何一户邻居,偶尔在电梯里遇见街坊邻居也只觉得面熟,名字是一个都叫不上来。 恬安踏进电梯,见江衍摁亮数字‘10’时,开始怯场。 她很怕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也不太喜欢见生人。 她两条眉毛快拧成一条蚯蚓,一脸忧郁:“我现在反悔了,行吗?” 江衍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变再变的表情,笑眯眯的:“不行哦。” 不过,恬安显然是多虑了。 江衍站在门口敲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妇女。 女人个子不算太高,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气质娴静温和,即使眼梢映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也难掩年轻时的柔美。 江衍启唇喊了声:“妈。” 恬安如梦初醒,一板一眼的跟着喊了声“阿姨”。 江母端详着眼前的小姑娘:“你是十一楼的恬安?” 她乖乖点头:“是我。” 江衍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居家拖鞋递过去,解释:“我跟恬安是校友。” 江母好客,热情的把她拉进屋,随口聊到:“怎么有空到我们家里来玩儿啦?” 恬安扫了一眼被拉着的右手,不太适应和陌生人这样接触,但任然面不改色,扯起谎话来都不带眨眼的:“出门忘了带钥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时半会进不去。” 好在江母尚未察觉,温和道:“阿衍很少带同学回来的,我们两家住得近,以后多来玩玩。” 她乖顺的答应。 随后江母交代几句,转头进了厨房切水果。 恬安坐在客厅里,细细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普通两室一厅的格局,偏欧美风的装修风格,房子不算大,却收拾的很整洁,阳台上种满了各种绿色植被,一串风铃挂在窗边,微风拂过,铃声阵阵。 江衍推开卧室门,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进来。 恬安迟疑少顷,不紧不慢的趿着拖鞋过去。 她进去时,他正懒懒的坐在电脑椅上,指尖摁亮主机电源,电脑正在开机。 江衍单手撑着下颚,歪着头,问:“会玩儿游戏吗?” 恬安平时不常用电脑,更别提电脑游戏了。 她不太确定:“扫雷和纸牌算吗?” 第十章 、“那你来......” 恬安还是第一次进男孩子的卧室。 房间不算乱,也谈不上整洁,除去一张双人床,窗前还立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书桌堆着一垒书,几张纸层层叠叠的摆在一起,上面画着复杂的电路图。 她看不太懂,慢慢收回视线。 见江衍似乎有点错愕,恬安又小声补充:“我玩纸牌很厉害的。” 他勾着嘴角 ,神色疏懒的昂了声。 接着他凝眸看着显示屏,手掌轻松覆盖着鼠标,点开桌面上的某个软件:“那今天带你玩个好玩的。” “我不会玩这些。” “我教你。”他回得飞快。 恬安搬着椅子在江衍旁边坐下。 “绝地求生听说过吗?”他忽然问。 她虚眯着眼,点点头。“一点点。” 她也常听教室后面的一群男同学凑在一起讨论游戏,“绝地求生”这几个字最近在男生口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不过他们叫“绝地求生不叫绝地求生,”叫“吃鸡”。 每到晚自习或是周末,就约着一起开黑。 江衍言简意赅的解释:“《绝地求生》是一款战术竞技游戏,简单来说,就是看到人就打的游戏,谁活到最后,谁就赢。” 恬安似懂非懂,再次点点头。 江衍估摸着她也听不太懂,干脆让了个位置给她:“你过来坐,又不会的我告诉你。” 恬安盯着电脑,有点茫然:“你平时经常玩网游吗?” “偶尔,不常玩。” 江衍漫不经心的回一句,一边指导她开始游戏。 “先跳伞” “?” “捡装备。” “......” 任何一款游戏对新手来说,都有一定难度。 尤其对恬安这种不常接触的游戏白痴。 磕磕绊绊的着陆,捡了把枪,但对她来说,她每局游戏平均活不过十分钟。 在恬安第三次被打死时,屏幕再度暗下来。 她微微蹙眉,轻啧一声:“还挺难。” 江衍站在她身后,单手撑着电脑桌,听见她类似泄气的语气,嗤笑一声,语气很不正经,拖腔带调的:“把把落地成盒啊你。” 恬安一听,眉头拧的更紧。 虽然听不太懂“落地成盒”这种游戏专业用语,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好词。 她觉着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恬安撇下嘴角,有点不服气:“那你来......”试试。 她偏头的一瞬,话音霎时制止。 同一个屋檐下,江衍就站在她身旁,微微俯身。 她的鼻尖离他下颚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春日带着温度的暖阳,让人有一种想要拥抱的暖意。 他五官精致,侧脸映着显示屏透出的微光。 她甚至看清他清透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怔忪的脸。 江衍愣了两秒,也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妥,故作镇定的起身,往后退了半步。 恬安晃过神来,迅速收回视线。 抬手揉了揉耳朵,堪堪覆盖微红的耳廓。 她有些心虚的看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平复失了节奏的呼吸,有些局促,干巴巴道:“我不想玩儿了。” 江衍顿了良久,嗯了声。 恬安佯看了眼时间,声音细弱:“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她拿上琴,摆手推辞:“不麻烦了,就几步远。” 江衍想了想,没有坚持。 恬安推门出去时,江母正在炒菜。 见她要走,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厨房里出来,极力挽留,说江衍不常带朋友回家,让留下吃顿饭再走。 江衍挠着短发,尽管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出言挽留:“我妈的手艺还不错,不建议的话你可以尝尝。” 江母连说了几声“对”,连忙附和:“阿姨特意添了你的饭。” 恬安不太擅拒绝别人,迟疑片刻,便轻声应下。 开饭前夕,江父姗姗来迟。 江衍的父亲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名牌,却干净整洁,微微凸起的啤酒肚,面相和善。 江母张罗着开饭,一边叨叨数落男人晚归。 江父笑呵呵的应下。 普通的一家三口,温馨且和谐。 恬安心生羡慕,也格外喜欢这种气氛。 不似比十一楼的清清冷冷,这里有人气得多。 她不好意思干坐着,想去帮忙,却又被江母赶回,口中说道:“你回去坐着,让阿衍来,让客人动手想什么话。” 江衍无奈,拖腔拖调的喊了声:“妈——” 江母板着脸:“喊什么喊,耳朵都要起茧啦,赶紧过来盛饭。” 江衍闻言挪着步子过去,恬安只好坐回椅子上。 四个人围着八仙桌而坐,江母做了不少家常菜,荤素俱全,都还冒着腾腾热气。 恬安忽然来了点胃口,连着吃了两碗饭。 饭毕,她再多留,和叔叔阿姨说了声再见便匆匆离开。 - 上十一楼,打开门,客厅里的灯是亮的。 恬安心蓦然一沉。 恬零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手指在键盘上运指如飞。 见恬安回来,不咸不淡的觑了她一眼:“去哪了?” 似质问的语气,应该是知道她翘课的事儿了。她猜。 她从拉开玄关柜的手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在朋友家。” 恬零搭在键盘上打字的手总算停下来,明知故问:“没去琴行?” 恬安轻轻嗯了声。 “为什么?”她话音染上些许愠怒。 恬安僵着脸,没说话。 恬零耐心有限,等了两分钟脸色变得更难看:“说话!” 恬安双肩一颤,浅色的唇抿成一个“一”字,近乎无惧的对上母亲的视线:“因为我不喜欢,我不想去!” 她脸色苍白,嗓音因激动带着点颤。 话罢,她逃避般冲进卧室。 “嘭——”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她靠着房门,有些茫然却又感觉如负重担,好像把憋在心里好些年的话都吐出来。 而恬零怔怔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缄默良久。 她们母女两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得了的。 恬零不与人争吵,但善用冷暴力,自那以后对恬安愈发不闻不问,包括她之后再有逃课的情况,也不再过问,以简单沉默的方式逼她主动低头认错。 这都是恬零惯用的招式了。 恬安沉住气,照常上下学。 不久,这一次的期中考的成绩公布出来。 周三, 校门口的公告栏上张贴着成绩单。 F高成绩单分三张,一张是年纪总榜,另外两张分别是文科红榜和理科红榜。 上午课间操结束,正是公告栏前人多的时候熙熙攘攘围得水泄不通。 云奕拉着恬安奋力往人群中挤。 “安安,你视力比我好,看看我在哪,”云奕可怜兮兮的:“我不敢看。” 恬安夹缝插针在人群中找了个落脚的位置,视线朝公告栏上的两页纸上瞟去。 上上下下扫了两眼,她唇瓣翕动,囫囵报了名词:“年纪总排名九十三,班内排名四十七。” 文理科一班是重点班,红榜上一路看下来,第四十七个,赫然写着云奕的名字。 云奕庆幸之余又叹了口气:“比上次月考退了十二名啊。” 恬安再度看向成绩单。 她的名字不难找,总榜第二。红榜第一。 在之前的学校,她的排名一直在年级前三浮动,这次不上不下,刚好卡在中间。 她详细看着每科的成绩,隐约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 ——“诶,那个第二是谁啊?把许请让给挤下去了。” ——“一班的啊,就这学期的插班生,上次月考第三。” ——“啧啧,这得是多少个单科王啊。” ——“黑马啊,一班班主任还不喜癫了。” ——“不过许请让一个艺考生成绩还这么好。” ——“上头不还有个江衍压着么。” 恬安下意识把总榜从上重新浏览一遍。 第一名,江衍,总分702。 第二名,恬安,总分696。 第三名,许清让,总分694.5。 第四名......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江衍、许请让、姜忻三人才姗姗来迟。 恬安朝江衍眼神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许请让草草看了下排名,才开口:“姜忻?你不过来看看。” 姜忻吊在后面,似乎对看成绩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别看了,倒数第十八。” 江衍笑了笑:“你每一次发挥得都很稳定啊。” “稳定的烂。”姜忻跟在后面接话,懒洋洋补充:“我不是读书的料。” 恬安往成绩单末尾一扫,还真是十八。 第十一章 、篮球赛 成绩出来后不久,F高美术班“大迁移”,搬去临城的美术培训学校进行为期八个月的集训。 紧接着迎来了家长会,在所有人自顾不暇时,渐渐遗忘分别的失落。 恬安正握着一直红笔,修改着手里的数学卷子。 前桌的女同学转过身来,温声细语的:“同学,能把你的历史试卷借我吗?” 她迟疑少顷,伸手从抽屉里抽出单薄的两页纸,递过去。 前桌说了谢谢,拿着试卷转回去。 恬安继续低头改试卷,看着一道被划了叉的函数题,久久未找到头绪。 还有几分钟上课,她刚才桌洞里拿出课本,教室后门忽然传来略不耐烦的声音:“同学,你找谁?” “麻烦帮我叫一下你班的罗安。” 有人笑了声,回:“罗安?我们班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 女生有些疑惑,脆生生说:“没有吗?我记得她就在你们班的啊。” 坐在教室后排的学生不愿多说,开始赶客:“没有没有,你去别班找吧。” 那人不依不饶,探头进来。 恬安没什么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女生眼睛一亮,伸手朝她一指:“就是她,二组第三个。” 顺着手指的方向,几道目光跟着寻过来。 有人“呿”了声,纠正她:“找恬安啊,还什么罗安罗安的。” 云奕坐在位置上翻个白眼,有些不满:“十一班的人找过来做什么。” 恬安扔下手中的笔,一声不吭的拉开椅子,起身出去。 最近变了天,温度陡然降了不少,在教室里还好,一出了门就格外的冷。 寒风迎面吹来,像带了锥子,刺得脸上生疼。 女生站在外面,头发被吹得有些乱,几缕糊在脸上,遮住了视线,她不动声色的打了个颤,显然被冻得不轻,但还是坚持等恬安出来。 “你改名字啦?现在叫恬安?”女生率先开口。 恬安闻言觑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恬安父亲姓罗,名仲泉,初三前她一直跟爸爸姓,后来恬父恬母感情不和,相序离婚。 上了初三,恬零带着恬安改姓恬。 女生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阮初,上初中那会,跟你同班的。” 恬安回忆了一下,配合着露出了个恍然的表情。 “你找我有事?”她不紧不慢问。 说起来,恬安对眼前女生映像并不深,这几年在各个城市辗转,身边深交的熟人也并不多,经阮初这么一提醒,才勉强记起个名字。 但恬安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她记得自己三四年之久。 阮初将散在耳边的碎发勾至耳后,露出姣好的容颜,显得格外甜美。 恬安眼尖看到她袖口处露出的一串红色手链。 阮初踌躇几秒,亦真亦假的说:“也没什么,只是刚好在总榜上看到你的名字,觉得有些眼熟,就想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她话音一顿,颇有些惊喜的模样:“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 恬安勾了勾嘴角,态度不算热情也不算太冷淡,轻声答:“是吗?倒是巧了。” “没想到你突然转学还改了名字,你现在是跟母亲姓吗?我记得你父亲来过学校,是姓罗吧?” 不知有意无意,阮初旁敲侧击的提到恬父。 罗仲泉嗜酒,在恬安初中时找过她,那时还正在上课,留下的映像不算好。 也是因为他嗜酒,三十好几还没什么出息,拿着不高的薪水整日挥霍,甚至不惜腆着脸朝恬零要钱,而恬零素来心高气傲,自然瞧不上他,忍无可忍起诉离婚。 罗仲泉心有不甘,跟在恬零后面想要复婚。 这些年一直穷追猛打,母女两避无可避,只能四处辗转。 恬安面色不愉,冷声讥讽道:“没想到你记性还挺好。” 阮初表情僵了一瞬,如履薄冰的问:“恬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恬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微微敛了些情绪:“没什么,”她不露声色的下逐客令:“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走了。”她犹豫着回。 等阮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恬安才踱步回教室。 云奕趴在窗沿上张望,见她回来便开始盘问:“你跟十一班的阮初认识啊?” “算是吧。” 云奕眉头一皱,酸溜溜的:“很熟吗?聊这么久。” 恬安有些莫名,想了想,回:“没什么交情,”又疑惑的看向她:“你什么表情。” “我那不是怕你以后跟她玩儿嘛。” 云奕抱怨,这会倒是放下心来。 - 月考之后,灭绝师太煞有其事在学生耳边翘着警钟,无非是说些“读书不是为父母读的,是为自己读的”云云,紧接着才逐渐步入正题。 灭绝师太放下手中的讲义,习惯性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过几天会跟B中有一场篮球赛,到时候同学们可以去看看。”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小声欢呼。 高三比高一高二学业压力更重,有些活动高三的学生不能参与。 但到底还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学生,玩心重,外边一热闹心就散了,恨不得扑到外头去瞧瞧新鲜。 有男生兴致极高,痞里痞气的插话:“具体是什么时候举行啊?到时候女生可以早点准备准备,上去递水送毛巾什么的。” 随之而来是接二连三的附和。 灭绝师太板着脸,手里的教鞭重重拍在讲台上:“安静!听我说完。” 明目张胆的议论声逐渐细弱,归于平静。 “想去看球赛的可以去,但部分不想去看的同学可以留在教室里自习,”老师一顿,似有似无的提醒着:“你们已经是高三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知道吗?” 台下学生稀稀拉拉的应道:“是,我们知道了。” 灭绝师太显然对学生有气无力的态度不太满意,提高了音量:“都没吃饭吗?知道不知道?!” 学生们立马中气十足:“知道了!” 晚自习,恬安转着手里的签字笔,小声被着政治重点。 九点钟,下课铃声照常响起。 在校门口和云奕分道扬镳,她马不停蹄的奔着附近的公交站而去。 回家的班车还没来,倒是自行车骑行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单车,由远及近。 下午下了场小雨,这会儿水泥地上沾了些雨水,湿漉漉的,映着沥青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倒影。 江衍背着双肩包,趿着踏板,悠悠骑行过来。 恬安虚眯着眼,见他单脚撑地,停在路边。 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扶着把手,有些慵懒。 路灯昏黄,柔和的流光径直打在他身上,衬得他神色格外温和,浓密且长的睫毛尖儿仿佛缀着光。 唇红齿白的模样,带着少年感。 “我送你?”他忽然说。 她冲他扬了扬眼梢,有些不解。 江衍思索一二,找了个相当合适的借口:“正好顺路,就当替你省了两块钱路费了。” 恬安迟疑了那么零点五秒,将捏在手里的公交卡放回口袋:“那我们先说好,我还挺重的。” 他将信将疑的撇了眼她略显纤弱的身板:“把你送回去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昂了声,不客气的坐上后座,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衣摆。 正值通读书回家的时候,路边有同校的学生穿着校服往家里赶。 恬安最怕那些无中生有的八卦言论,有意用书包遮住脸。 待江衍骑上岔路,人逐渐少了,她才放下手里的“遮挡物”。 他骑得不快,踩在鞋下的脚踏板一圈一圈的转动。 有风几徐,扬起她耳后的碎发。 “恬安?”他淡声叫她。 “嗯。” 江衍缄默片刻,有些突兀的开口:“周五的篮球赛,你回去看么?” 她一愣,才想起灭绝师太之前提过一嘴的篮球赛。 当时没怎么认真听,她一直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的。 恬安似想到什么,开口问:“你会上场?” 江衍舔了舔干涩的唇,点头应答:“会。” 江衍打篮球厉害她早有耳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从初中开始就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以前打比赛常跟许请让配合,基本没输过。 恬安后知后觉的啧了声。 得,原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十二章 、“加油!” 校方已经定好了日子。 周五,天气多云转晴。 为了不耽误学业,B高和F高达成共识,比赛将占用中午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进行。 午饭过后,篮球场周围人群逐渐密集起来。 恬安端着饭盒,把剩余的残羹倒进回收餐车里。 云奕追上来,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两人径直朝南面的篮球场而去。 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不少学生前来凑热闹,早早过来占座。 俗话说,人以类聚。 玩的来的男生女生喜欢凑在一起,选个视野宽阔的地方排排坐。 云奕虚眯着眼,试图找一个连在一起的位置。 球赛快要开始,剩下的座位不算太好,要不就是座位太偏,或是视野被遮住。 找了半天,也没调到合意的。 恬安揉了揉脑袋,似想到什么,丢下一句:“云奕,你就随便帮我占个座位,我去买点东西,”便匆匆跑开。 “嗳?”云奕为之一愣,急忙朝她离开的方向喊到:“球赛块开始了啊,你快点。” “知道了。”她远远回。 路上都是朝篮球场而去的学生,或是混杂着个别老师。 恬安马不停蹄冲进小卖部。 穿过售货机,找到最里面一排架子。 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些瓶瓶罐罐,相同的饮品方方正正放在一块,有一瓶碳酸饮料许是被人无意撞下售货架,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恬安随手捡起,妥当的摆回去。 售货架旁是一台半人高的冰柜,仅剩的一瓶矿泉水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 她推开隔板,伸手去拿。 指尖尚未触及到瓶身,又慢腾腾的缩回来,转而拿起售货架上的一瓶常温矿泉水。 她记得剧烈运动后,不宜喝冷饮。 恬安揣着水结账,从口袋里抽了张五块,递过去。 坐在柜台后的老板娘找着零钱,嘴里嘀咕着:“今天的矿泉水卖得挺快,刚补的货现在又空了。” 恬安安安静静接过钱,信步折返。 篮球场上已是人满为患,周身一片嘈杂。 她在人海里搜寻云奕的身影。 那小丫头片子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站在椅子和椅子之间狭窄的过道里,动作浮夸的朝她挥手。 恬安护着怀里的水,一路上小心避让着来往的学生,一点一点朝云奕靠过去。 待她坐在椅子上,球赛也差不多快开始了。 她靠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奕聊天。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呢,我都做好一个人看完一整场球赛的准备了。”云奕乐颠颠说。 恬安歪了下头,懒洋洋说:“本来是不想来的。” 那不是有人希望自己来嘛。 云奕啊了声,有些疑惑。 恬安刚要解释,陡然感觉到有人戳了戳她的肩。 她下意识回头,斜后方,阮初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见她看过来,友好的露出个笑脸:“这么巧呀。” 她笑着说。 恬安仰着头,漫不经心的昂了声。 阮初注意到她搁在怀里的长白山矿泉,有些意外:“你也打算送水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阮初手里也捏着一瓶水,是冰镇的。 透明的瓶身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顺着光滑的外壁滑下。 恬安觑了一眼,又慢腾腾挪开视线:“不是。” 阮初颇有些不依不饶的驾驶:“那是……?” 恬安蹙了下眉,显然对她刨根问底的语气不太满意,她缄默半响,当着她的面拧开瓶盖儿,小酌了一口,又将瓶盖拧回去,冷淡道:“自己喝。” “哦,我以为你要上去送水呢,”阮初了然,旋即笑了笑,又似松了口气:“以你的脾性也不像是会主动松东西的呀。” 恬安哼笑一声,语调透寒。 双方队员上场。 F高派出以江衍为首的五人。 这次江衍穿了球服。 以白色调为主的上衫背后映着黑色的阿拉伯数字——“8”,下身着同色短裤,最后是一双运动鞋。 骄阳下,他光裸的双臂肌肉线条流畅好看,一块一块凹凸有致的肌肉并不显得突兀夸张,反而充满力量。 恬安一直知道他挺白的,只是平时总穿着一身校服,现在大片肌肤裸.露着,愈发觉得白得让女人都玩妒忌三分。 江衍偏头在观众席扫了两眼,但很快又收回去。 云奕“嘶”了声,赞叹一声:“不是我说,江衍这脸是真不错。” 恬安白她一眼:“你见一个爱一个啊。” 云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心没肺的模样。 球场上,两对人象征性的场地中央握手,裁判单手举着球,在吹哨的瞬间将篮球抛向空中,比赛一触即发。 江衍一米八开外的身高,一个跳跃将球拍向队员。 开门红。 观众席立马传来一阵唏嘘声。 B高谢林五人迅速回防。 没想到江衍人高马大的,行动起来丝毫不显得笨重,篮球在他手中颇为灵活,有人想要来抢球,他一个旋身堪堪避开,以一个扣篮开场。 球体穿过篮筐,落入谢林手里。 江衍抿着干涩的唇,沉声下令:“别硬抢,回防!” 他们防守严实,谢林手中运球,在外围周旋,想要进球也并不不容易。 几次想要靠近都被拦下来。 许是被逼的有些急了,谢林躲开想要上前抢球的8号,站在三分线外起跳,只比人头大点篮球脱手,呈抛物线在空中划出弧度。 临到一半,江衍硬生生把球给拦下,篮球受阻反弹回去,被旁边的队友截了下来。 上半场比分拉开了些距离,但差距并不大。 呈16:11的趋势。 F高16,B高11。 中场休息,两队人各自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战术。 江衍在回防方面有所欠缺,但他的优势就在于准头相当精准,上半场连着投了两个三分后,成了谢林等人重点针对的对象。 到了下半场,他愣是连球都没碰着。 饶是江衍脾性再好,眉眼间也不禁染了些浮躁。 更甚的是,谢林不知有意无意,接球时蹭过江衍右肩,两人皆是一个踉跄江衍脚下重心不稳,这么大个子,如倒下的雪松般摔了下去。 观众席的学生紧张起来,女生吓得惊呼,男生则是骂骂咧咧的爆了句粗口,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恬安心里一揪,手里捏着的矿泉水瓶微微凹进去,指节泛白。 下一秒,有些刺耳的口哨声响起。 裁判小跑着上钱,两队人纷纷围上来,白队“8”号见地上摔得有些蒙的江衍,脸色骤然冷下来,重重推开谢林的肩:“你妈故意的吧。”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谢林不服,脸色也不算好看:“你有病吧。” 八号气的差点翻脸,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江衍一把拉住手臂。 “算了,我没事儿。”他淡声说。 除了有些钝痛,也没什么明显的皮外伤。 江衍仰着头,挺翘的鼻尖沁着薄汗,双唇因缺水透着苍白,额前短发湿漉漉,汗珠划过眉骨,顺着坚毅的脸轮廓滴入衣领。 他缓了一会,翻身站起来。 其他队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再次确认:“真没事?” 江衍嗯了声:“好着呢。” 后座有同学忌天忧人的说:“这B高什么时候组织篮球赛不好,非得在许清让出去集训的时间里宣战。” 另一人符合着,回:“就是啊,要是有许清让跟江衍一起,还用得着这么吃力么。” “谢林就是小人得志。” 恬安咬着下唇,一咬牙,抬起双手,呈喇叭状蜷在唇边,鼓足勇气:“江衍!加油呀!” 她极少这样大声说话,清软的声线有些软糯却不显得嗲,刚才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即便这样,也不太确定他能不能听到。 站在场地中央的江衍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安抚般,淡淡的,笑了笑。 第十三章 、“在等我回家么?” 而坐在恬安周围的人才后知后觉的跟着喊加油。 原本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人跟着喊了声,到后来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多久,比赛仍在继续。 双方比分逐渐拉平。 离比赛结束只剩下五分钟时,谢林投了个两分球。 篮球“咻”的一声穿过篮筐。 比分反超。 江衍用手背蹭掉快要辣进眼睛里的汗珠,经过八号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话音带着些喘息,气息灼热:“待会把球传给我。” 八号没迟疑,应了声。 裁判手机握着一支秒表,离比赛结束仅剩两分钟,篮球终于落入江衍手里。 不知是不是恬安的错觉,只觉得他眼神都变了。 他素来温顺的神色一凌,狭长的双眸透着几分冷冽,一个带球旋身,躲开一只过来截球的手,他没急着穿过B高的防守,不动声色的退至三分线外。 彼时离比赛结束仅剩三十秒。 谢林带着另一个队员上前骚扰。 江衍置之不理,颇有些放手一搏的架势,原地起跳,单手将球抛出去。 篮球脱手,朝球框飞去。 恬安盯着那颗在空中滚动的篮球,轻轻屏住呼吸。 球体在篮筐边缘滚了两圈,慢慢落了进去。 进了! 而下一刻,裁判吹响哨声。 比赛结束。 F高以领先一分的比分,险胜。 在一片高亢的欢呼声里,有些胆子大得女孩儿手里捧着矿泉水,唯唯诺诺的挪着步子上去递水,阮初也去了。 江衍随性的拽着衣摆,抹掉脸颊上粘腻的汗液,无意间露出腹部规整性感的腹肌,惹得周身的女生惊叹。 他再抬头时,目光触及站在观众席位的恬安,微微扬起下颚,食指和中指贴合,漫不经心的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向上一挑。 一副等夸的表情。 恬安哑然,轻笑出声。 见她笑了,他愈发得意。 削薄的唇翕动,朝她咋舌。 恬安没料到江衍也有如此骚包的时候,嘴角悄悄勾着弧度。 这会儿场内人员混杂,几个刚赢了球赛的男生被簇拥着,女生争着把手里的矿泉水送出了,阮初夹杂在其中,小跑到江衍面前。 她脸上扬着笑,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有些害羞的递了瓶水过去。 两人潦草的谈了两句,江衍没接那瓶水。 阮初失落的僵在原地。 离得远了,恬安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虚眯着眼,遥遥看了一眼,拉上云奕,淡声道:“看也看完了,我们走吧。” 云奕啊了声,晃着脑袋啧了啧嘴:“你看看那些女生,”她语气不失鄙夷,意有所指的说:“这热脸怎么就喜欢往冷屁股上贴呢?你说是不是?” 恬安挑了下眉,佯装不懂,没搭茬。 她心中如明镜一般,阮初那点心思她自然清楚。 见恬安要走,江衍急忙叫住她,匆匆踱步而来。 他拉起被汗渍浸湿的衣领,扇了两下解暑,不满道:“你来了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再走?” “我这不是还没走么。”恬安懒懒说。 云奕向来会看人脸色,一看现在自己现在这里显得多余更实务者为俊杰,随口扯了个借口脱身。 江衍觑了眼她手里的水,有些意外:“这水是给我的?” 恬安沉默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本来是准备给你的,但是中途我有点渴,就……” 她话未说要,就见江衍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伸手抽过瓶身:“正好我现在有点渴,谢了。” 她看着他轻松拧开瓶盖儿,仰头灌了下去。 动作潇洒肆意,带着股别人学不来的张扬。 男性凸出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滚动,格外吸人眼球,许是喝得有些急了,从嘴角溢出了些许,混合着汗水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恬安黑白分明的双眼微微睁大,“就喝了一口”几个字儿卡在嗓子眼,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如鲠在喉。 她纠结一二,弱气开口:“江衍,这瓶水是我的。” 他闻言为之一愣,反射弧绕地球一圈才领悟其中的意思。 江衍思索几秒,眼底闪过一丝无错。 他掩唇低咳几声,旋即将盖儿拧了回去,慢腾腾递到她面前,试探道:“那我现在还给你?” 恬安看向那只手,干净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扶着透明的瓶身,手背微微凸起的掌骨连向手腕。 是一只漂亮至极的手。 即使递个水都透着股禁欲的味儿。 恬安干瞪着:“?” 她有些捋不清他的脑回路。 这瓶水她!!喝!过!!的!啊!!!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接吻了啊! 她头一次绷不住想爆出口,想撬开他天灵盖瞧瞧里面是不是灌满了浆糊。 恬安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不用了,”她一顿,语调平静得没什么起伏的补充:“你要是喜欢就自个儿留着吧。” 江衍那张强装镇定的脸,出现了两道裂痕。 — 江衍在校园里名声大噪,每天有不少女同学佯装经过一班门口,实则为了偷偷瞧他一眼。 篮球赛后,一切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要说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恬安跟江衍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微妙,两人见面不再像以前一般坦然。 许是心虚使然,恬安甚至有意无意的避开他。 她待人本就不太热络,自那以后两人关系愈发疏淡,即使在走廊上遇见都彼此装作不认识。 江衍几次想上前都止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奕看在眼里,没过多久,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ba)奇(gua)之魂,旁敲侧击着暗示:“你最近没跟你的邻家小哥一起回家啊” 她倪她一眼,悠悠说。 恬安在草稿本上演算数学题,笔尖写下sin后一顿,明知故问:“邻家小哥?” “对啊,你们不是经常一起回家么。” 恬安再度明知故问:“经常?” 云奕露出个嫌弃的表情:“你少装蒜,邻家哥哥的后座你都上了,你还想翻脸不认人?” “你听谁说的?” “这还要听说?路边儿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恬安闻言,眉间微微拢起。 原本她早作准备,用书包遮住脸,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也那就一次。”恬安搁下笔,淡声否认。 云奕单手撑着下颚,软绵绵往桌子上一趴:“怎么着,你们吵架了?” 恬安“呿”了声,语气不屑:“谁会跟他吵架。” 说起来她也不是会跟人竭斯底里跟人吵架的性格,何况江衍斯文温顺惯了,更加不可能跟恬安吵架。 云奕啧嘴:“那就怪了。” 恬安嘴严实,饶是云奕怎么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_ 晚自习之后,恬安抱着一沓数学练习册,顺着扶梯爬上去,敲门进办公室,把东西安然放在办公桌上,才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她比别人慢了一步出校门,远远还能听到广播里播放着绵延悠长的钢琴曲,只稀稀拉拉几个学生站在路边。 她有些嘴馋,在路边买了一串儿热肠,慢腾腾的朝车站而去。 上公交车时,她把光溜溜的竹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刷卡上车。 晚上车上人少,报站广播一字一句的报着站名。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恬安拽着包下车,挪着步子拐进自家小区。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单手伸进书包的小隔间里,胡乱摸索了两下。 里面空空如也。 她记得自己早上明明把钥匙放进书包里的。 现在却连个影都没有。 她迟疑片刻,不信邪的搜罗两圈,还是没有。 恬安找了个石桌,这里是小区里年老爱下棋打牌的常驻地,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一股脑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几本书层层叠叠搁在桌上,还有些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堆在一起,还有些片片角角的纸屑,连她丢了半个月的笔帽都倒出来了,唯独不见钥匙。 她盯着一桌东西,泄了口气。 只能自认倒霉。 可能是她出门太急往在哪里了,或是半路上把钥匙弄丢了也说不定。 恬安懊恼的坐在冰凉的石椅上。 她呆坐着,有些失神。 自己跟恬零的关系还没有好转,甚至一度降至冰点,还有继续扩冰的架势,母女俩成天说不上一句话,连原来的尬聊都免了。 连江衍也是。 好像关于人际交往方面,她都处理得极差。 越想越烦,她蓦然吁了口气。 这种无名的恼怒正无声的发酵着,余光正瞥见有人正从不远处而来。 山地车链条“咯吱咯吱”滚动钻进耳道。 江衍骑着山地车,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从车上下来,单手扶着把手,把山地车推进车棚,动作流畅的给车轮上了锁。 他抬头一脸瞧见坐在石桌前乱发脾气的恬安,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从车篮里提起双肩包,甩在肩上,朝她这边走了几步,薄唇轻启,对她说了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的第一句话:“坐在这做什么?”他话音一顿,拖腔拖调地:“在等我回家么?” 第十四章 、“别问了,我就是喜欢你!” 恬安眉眼拢着尚未散去的余怒,一双黑如深墨的眼睛暼向他,被激得有些炸毛:“你想得倒美,谁等你啊。” 江衍大剌剌的在她身边坐下,不在意的哦了声:“是我自做多情了。” 恬安懒得同他说话,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他坐了会儿,找了个话头:“还不回去?” 她沉默几秒,理直气壮的:“我没带钥匙,”她撇嘴,语气透着点酸:“家里也没人。” “打算在这一直坐到天亮?”江衍不紧不慢问。 恬安没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我有打算。” 她原是做呗在楼下坐等恬零回来,但她心里也没个底儿,恬零早出晚归惯了,彻夜不归也是家常便饭。 即使在这儿干坐着吹冷风,恬安也没有一丝想要主动打电话给恬零的念头,她心里还变扭,只能守着那点廉价到一无是处的骨气。 她寻思着要实在等不下去了,随便找个小旅馆凑活一晚,或者去打扰打扰云奕也成。 江衍见她不顺便不再多问了。 恬安把桌上的课本垒得整整齐齐,一股脑拍会书包里,只留下一本英语练习题。 这是她晚自习未完成的任务。 她从笔盒里拿了一支笔,拧开笔帽,纤细好看的指尖捏着单薄的纸页,翻过去。 一共要完成两页,还有半页是空着的。 不远处有一群孩童玩闹,江衍怕影响到她,起身,信走过去,语气温和的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几个孩子乖巧的手拉着手,去了别处。 但恬安沉得住气,即使周身环境参杂,她也丝毫不受影响,仿佛眼里只容得这些练习题,便再无它物。 写了两篇完形填空,她再台头时才发觉江衍还没有上楼。 她挑着眉,语调懒散:“还不走?” 以江衍的脾性,他自然不可能放任恬安一个在这里,他修长的食指微曲,一下一下敲打着身前的石桌,悠然道:“不急,我多坐会再走。” 恬安昂了声,不再理会他,低头做题。 练习册上倒数第二题是考翻译,她看着由字母拼凑在一起的复杂单词,蹙起了眉。 目光扫至句中“education”这一单词时,露出几分思索之色,记忆中对这个单词的中文映像很浅,一时半会竟想不起它的意思。 恬安犹豫少许,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屏开锁。 刚要点开“有道词典”,注意到右上角已经熬到红线底的电量,眼看就要自动关机了。 她蓦地掐灭手机,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你带了手机么?”她看向他,嗓音清软,启唇补充道:“能不能借我查个单词?” 江衍不假思索把手机递过去。 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四位数锁屏密码,温吞地问:“密码?” 江衍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朝她伸手:“给我吧,我来开。” 恬安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把手机还了回去,权当他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密码。 她心中啐了一口唾沫,暗道:小气。 手机再次回到恬安手里时,已经直接切到了“有道词典”app里。 江衍似松了口气,温声开口:“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恬安抬起头来,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得有些饿了。 之前虽然在路边买了一根,但是并不饱肚子。 她思索一二,也不跟他讲客气:“一份椰乳花卷加一瓶无糖汽水,”她一顿,又悠悠然道:“汽水儿要白桃味的。” 话罢,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递过去:“剩下的就不用还了。” 江衍眉眼微扬:“剩下的是跑路费?” 恬安愣了下,懒洋洋说:“是啊,嫌不够啊?” 她的嗓音格外好听,尾音延绵冗长,带着微颤的音调,慵懒缱绻。 他低低笑了声:“不敢。” 她终于露出个笑脸,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指使他:“那你还不快去?” 江衍昂了声:“这就去。” 他刚走,恬安刘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她拉开二十六键,指尖轻越,逐个摁下字母。 “education”刚打了一半,屏幕陡然一黑。 是她无意蹭到了右侧的开关机按钮,再点亮屏幕时,已是锁屏状态。 恬安盯着空着的密码,有些头疼。 要是江衍他早告诉自己密码就好了,也省得她麻烦,她眉心拧做一团,心中抱怨。 她叹了两口气,不骄不躁的把手机搁在一边,跳过翻译题继续往下。 剩下的题目不多,恬安自身词汇量也还不错,简略的读过题干,在不需要接住书籍的情况下也能顺利写出答案。 恬安从书中抬头时,江衍还没回来。 她扫了眼摊开的练习册,又慢腾腾的重新拿起手机,百般无赖的戳着屏幕——开始猜密码。 “1314?” 机身一振,显示密码错误。 “5730?” 密码错误。 “1573” 错了。 “1711” 又错。 恬安眉心一皱,默默吐槽自己尽输入一些油腻的数字。 第五次输入时,她犹豫了下,自暴自弃的随手输入四位阿拉伯数字——“0128” 1月28日是她的生日,也是她自己的锁屏密码。 她本没抱希望,刚要看看江衍回没回来,蓦然听到细微的“咔”的一声,自动跳转至桌面。 恬安怔住,没想到还真让她误打误撞给撞上了。 所以这不仅生日撞了,锁屏密码也一起撞了? 她若有所思时,正巧江衍提着两个透明塑料袋回来,顺手把东西放在石桌上,把包着椰乳花卷的那一袋往恬安面前推了推,旁边立着一瓶无糖汽水,接着递来剩余的零钱。 她时间纠结他为什么没收这笔“跑路费”,脑子一热,将疑惑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江衍点在两三枚硬币上的指尖僵了一下,似是意识到什么,用余光暼了眼亮着屏的手机,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 许是刚才恬安的语气太过强硬,甚至带着一丝质问,他犹豫了一下,双唇翕动,佯装不懂:“什么意思。” 恬安探究的虚眯着眼。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话已经说出口,那她边顺着杆子往上爬罢了。 她晃了晃手机,语调悠然,拖着尾音:“你说呢——” 江衍面不改色,随机应变道:“我随手打的。” 恬安啊了声,有些失望。 自觉自作多情了,忙低头查单词:“那你当我没说。” 江衍刚松了口气,又见她侧目过来,以为她要杀一个回马枪,心中一颤,连坐姿都有些僵硬。 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别处,耳廓微微泛红。 啧,这是心虚了? 恬安疑惑的觑了他一眼,伸手摸过塑料袋里温热的花卷,朝他举了举:“谢了啊,”她话音一顿,瞧他的不自然,狐疑道:“你刚才说的,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无措那么零点几秒:“我……” 恬安拿起笔,把空着的翻译写了,遂用笔的另一端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的施压:“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她耐心极好,又擅长揣摩人心,磨人得紧。 这话她说得亦真亦假,但效果出奇的好。 江衍沉默几秒,有些绷不住了,无奈开口:“上次在办公室里无意看到你身份证号。” 尾号前面就是出生日期。 而事实是,电脑文档就大剌剌的打开摆在那,不光恬安的信息资料在里面,文一班的资料都在。 江衍视力又极好,显示界面里,她的名字刚好停留在最后一排。 那一眼之后,他又神使鬼差的将其设为密码。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恬安嗤笑一笑,颇有些得意:“演技极差,骗人都不会。” 江衍语塞,轻声叹了口气:“现在满意?” “还没有哦。”她正色道。 “……” 恬安笑弯了眼,像只狡黠的狐狸。 她慢腾腾地把手机推过去:“你说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江衍脸色一变,像是突然被人抓住了小尾巴,淡色的红晕一寸一寸爬上脸颊。 他语调不再温和从容,温文尔雅的少年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害羞和窘迫,他有些赧然:“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恬安被他过激反应搞得有些愣。 她沉默几秒,小声说:“江衍,你脸红了哦。” 江衍抿着唇,头扭向一旁,一声不吭。 恬安软趴趴得倾向石桌,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的逗他:“喂,你不会是喜……” 也不知什么举动惹恼了他,眼前的少年“唰”的一下站起身,颀长的身影投下灰色的阴影,恬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打。 他脸上的余热未消,语气很冲:“别问了!老.子就是喜欢你!” 第十五章 、一封粉色信笺 江衍斟酌几秒,旋即低声道:“你考虑一下。” 恬安:“?” 什么叫让她考虑一下? 他没搭话,背着包匆匆走进单元楼里。即使努力强装镇定,但脚下略微凌乱的的步子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恬安轻啧了声,她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事这么多嘴做什么,搞得最后收不了场。 恬安又回忆了一下刚才江衍的表情,悠悠叹了口气。 她长这么大,对喜欢这词儿一直没什么概念,所以在江衍说出喜欢时,倒没觉得多尴尬或者害羞,更多的是茫然和莫名涌现的一丝小雀跃。 倒是江衍,这脸皮儿薄得小丫头似的。 恬安拧开瓶盖儿,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舔了舔被水渍润色的唇瓣,又将瓶盖旋了回去。 她蹙着眉,难得有了些心理负担。 这事儿她真没什么经验。 恬安三下两下解决晚饭,坐在椅子上冷的抖腿,在小区里晃悠两圈打发时间。 等了近两个小时,恬零才拎着包姗姗来迟。 她依旧一身干练的着装,黑色包臀鱼尾半身裙勾勒出腿部流畅纤细的曲线,上半身着白色衬衫,衣摆整齐的掖进裤腰里,肩上松松垮垮搭着一件西装外套。 清丽又风情万种。 恬零暼见一旁提着书包,冷得快要学蛙跳的恬安,顿了下,抹着唇釉的嫣红唇瓣微微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沉默下来。 她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刷开一楼的密码门。 恬安一声不吭,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一路跟到家门口,她才慢腾腾的在玄关处换下鞋子。 恬零放下手提包,习惯性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手指稳稳扣着圆弧的杯壁,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恬安总算找回了点温度,回房间抱出自己的珊瑚绒睡衣,准备去浴室泡一个热水澡。 “安安。”恬零蓦然出声叫住她。 长期以来的冷战好似被打开一个缺口。 恬安迟疑片刻,脚尖旋了半圈,定定的看向她。 “这是钟叔叔给你准备的礼物,”恬零放下手里的杯子,指关节处挽着一只白色的纸袋子:“下次钟叔叔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穿上这件一裙子见他。” 恬安攥紧手里的衣物,心中了然。 难怪。 “钟叔叔”——是那晚在月坛公园与恬零约会的男人,钟深。 这段时间跟恬零交往甚密,恬安冷眼旁观,想不知道都难。 她把怀里的睡衣堆在一旁的沙发上,提过纸袋,将里边包装精致的小礼盒抽出来半截来,通过透明的部分,潦草的扫了两眼。 初步判断,应该是一件淡粉色的小礼裙。 恬安淡着表情把东西放回原处,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端倪:“我不喜欢粉色。” “这是按照你的尺码买的,你就穿一次。” “我说了我不喜欢粉色。”恬安仍然抵触。 话罢,便不欲多说,转身要走。 恬零蹙眉,厉声喝她,话中皆是不满:“恬安!你闹够了没了?!” 她站在客厅里,身居上位的气势不减。 许是这段时间放任恬安肆意任性,但恬零到底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这几天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恬安在原地僵了一瞬,慢慢拉直了唇线。 她垂眼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在楼下等久了,她扎成一束的马尾被风有些凌乱,颊边的碎发弯出弧度,抹端隐入领口。 场面一时冷下来,两人对峙良久。 在这件事儿上,恬零好似格外坚持。 而恬安自然也清楚,恬母不可能一个人过后半辈子。 她白着一张脸,还是先松了口:“我知道了,”她勾起睡衣,脚下趿着拖鞋蹭在大理石地上,拉着沉闷的音调:“你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直至一脚踏入浴室,恬安背后抵着硬邦邦的浴室门,干净的双眸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她撇了撇嘴,溢出一声委委屈屈的呜咽声。 — 守着廉价的骨气在楼下吹了两个小时冷风的代价是,第二天起床,恬安不出意外的感冒了。 她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双眼被光刺得艰难的眯成一条缝,脸上没什么气色,连唇色比平时也要浅上不少。 恬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无精打采的趿着拖鞋,从药箱里找出感冒药,挤出两粒药片,和着清水咽下去。 还生着病,她也不敢怠慢。 在早餐店里买了一笼玉米饺子,还淋了点辣酱。 恬安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捏着竹签,扎了一个饺子上来,趁热咬了口。白色的饺皮儿鲜薄软糯,包裹着里面的肉馅和几颗玉米。 她吸了吸鼻子,拖着因生病而显得有些沉重的步伐,慢腾腾边学校挪去。 天蒙蒙亮,校园里已是灯烛一片。 恬安打着哈欠,把书包扔在椅子上。 云奕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见她手里的一袋饺子,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都会自己买早餐吃了。” 这形容得,跟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一样。 恬安摸摸鼻子,三下五除二咽下最后一只饺子,把空荡荡的塑料袋扔进卫生角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还是给你带了豆浆,”云奕捏着一根吸管,扎进塑料盖里:“你赶紧的,趁热喝。” “正好有点渴。” 恬安吸了一口,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三枚硬币,不紧不慢的推过去。 听出她话里带着点鼻音,云奕狐疑道:“你病了啊?” 恬安昂了声:“小感冒,”她揉了揉有些堵塞的鼻子,怕她担心又瓮声瓮气的补充:“没多大事儿,已经吃过药了。” 云奕点点头:“那就好。” 虽说早上扣了两粒药吃,但效果不佳。 恬安撑着晕乎乎的脑袋,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上课的内容也只听了个大概。 随着时间推移,这小感冒也有了要向大病发展的趋势。 恬安只觉得愈发严重了些,那些药片也不太管用了。 而自江衍说出“喜欢”以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愈发诡谲,虽说之前也会彼此装作不认识,但这几天更甚了,还没碰上就恨不得绕道走。 恬安对此有些苦恼,但自己也病得晕头转向的,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过自己病着的这些时日,倒听说阮初跟江衍走得更近了些。 云奕一闲下来就坐在她身边抱怨,说“这小三都找上门来了,你都没点紧迫感”“我要是你,那得饭吃不香,觉也睡不饱”云云。 恬安有些莫名,一声不吭的朝她翻白眼。 云奕瞧着更气了,觉着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 周三。 这个季节天气一直不太好,今天显得格外阴沉。 恬安这样病着快有一个礼拜,数数日子,自己跟江衍也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说话了。 啧愁人啊。 中午,食堂依旧人满为患。 恬安没敢把筷子往云奕盘子里伸,生怕一个不留意把她给传染了。 “你怎么不吃啊?”云奕稳稳的夹着一颗花生,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我们赶紧吃完赶紧走,待会人更多。” 恬安哦了声,瞧着菜色也没什么食欲,用筷子戳了戳软乎乎的米饭,勉强吃了两口。 两人并肩走出餐厅时,她碗里的饭菜基本没动。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嚷嚷了句:“雾草,有个高三的学姐在那边表白,老刺激了。” 另一人无语道:“又不是你表白,嚷嚷个什么。” “我说说怎么了,你不想去看啊。” “呿,谁和你一样八卦。” “……” 云奕把盘子扔进餐车里,耳朵竖得笔直。 差不多把内容听了个大概,她才啧了啧嘴:“那对小情侣这么不懂事,高三了还闹这么大动静。” 恬安没什么精神的觑了她一眼,没搭茬。 云奕兀自吐槽着:“刚才那小学妹也真是的,说了这么多也不讲讲重点,直接说在哪表白不就行了,我也好去凑凑热闹。” “我看你就是不嫌事大。”恬安睨她。 云奕没心没肺的耸了耸肩:“咱高三学习压力真的啊,总得找点乐子放松放松不是。” 恬安赶紧附和她:“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走吧,回教室。”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刚还说着不感兴趣,没想到刚有几步,还真给撞上了表白现场。 教学楼底下,站着的赫然是阮初。 阮初穿着一身校服,单薄的身形立在风里,愈发瘦得像个纸片人,她手里捧着一封粉色的信笺,怯生生的递像对面的江衍。 第十六章 、“怎么了?” 云奕显然也瞧得清楚。 她夸张的嗷了声,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这发展堪比神速啊,”旋即又如履薄冰的觑了眼一旁的恬安,一张嘴跟小喇叭似的叭叭说个不停:“不过,这阮初平时看上去安安静静好欺负的样子,现在也太主动了点叭,女孩子还是矜持点儿好。” 恬安虚眯着眼,遥遥看着。 江衍挠了挠头发,唇瓣张合,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隔的远了些,她们这边也听不真切。 两人似推让了番,江衍还是收下了那封,薄薄的,粉色的信笺。 阮初转身,小跑着上楼了。 看到此处,恬安才不咸不淡的收回视线。 云奕苦着脸抱怨了句心里话:“安安最近有点过分沉默了啊。” “走吧。”她不咸不淡道。 待阮初一走,围在江衍周边当路人的一群男生迅速围上去,盯着那封粉不啦叽的信纸,七嘴八舌。 ——“江衍,你这个来桃花的速度有点快啊。” ——“就是啊,之前文一班那小软妹呢?” ——“我瞧着还是一班那小软妹正点。” ——“是不错,就是脾气冷了点,得改改。” 江衍懒洋洋的靠着身后的栏杆,没插话。 他抬眼看向恬安离开的方向。 纤细的身材裹进宽大的校服里,冷风拂起她脑后的长风,几丝几缕,纷纷扬扬。 他探出食指,一点一点在空中描摹她的背影,良久才啧了声——她好像又清瘦了许多。 在他晃神之际,那道身影一晃,消失在拐角。 江衍把那一页情书折了一道,压进口袋里,朝一旁没完没了的同伴招呼了声:“你们聊,我上楼了。” 话罢,便三步并两步爬上半层楼的阶梯,留下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 午休铃打响。 恬安伏在桌前,包裹在宽大衣袖里的双臂交叠,脸颊整个掩进臂弯里,单手挠了挠脑袋,恹恹的望着窗外。 云奕不知道从哪里劫了包辣条回来,用几张纸巾包着,一股脑塞进桌洞里。 见恬安这幅一蹶不振的样子,探手,蹭开她额前松软的碎发,摸了摸她光洁的额,若有所思道:“好像发了点低烧啊,”云奕把手缩回去,叨叨着:“你这小病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迟早把你给烧傻。” 恬安指腹探了探额角的温度,还真有点不对劲。 她暗暗啐了口唾沫,焉了吧唧的回:“是该去看看。” “恬姨呢?” 恬安思索片刻:“我妈工作忙,我可以自己去。” “你自己能行?”云奕不放心。 她故作轻松的弯了下嘴角:“能啊,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的。” 中午午休半小时,放在往常她一般会选择利用这个时间写两篇阅读的,但所谓病来如山倒,难得有些嗜睡,往桌上一趴,那股困劲便上来了。 最近天气愈发冷,教室里也不是安静的地儿,这半个小时她是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耳畔人烟嘈杂。 半梦中,恬安蹙着眉,隐隐想起刚在楼底下看到的一幕,阮初脸上的羞怯以及江衍嘴角漾出的笑意。 恬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他问问清楚。 下午的课程依旧排得满档,晚课也照常上,学校里人群密集,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也就一直没有机会主动去找她。 索性忍着头疼,硬撑到下晚课之后。 晚上九点,天边的红霞早已褪了个干净,此时夜幕低垂,主车道上断断续续传来鸣笛,远处闪着密集的霓虹灯,像落入凡尘的星星。 恬安动作利索的收拾东西,跟云奕招呼了声,直拽着包下楼。 她毫无方向的在操场上转了半圈,似想到什么,旋即转身往教学楼后的的车棚奔去。 正是放学的时候,不少学生并肩前来取车。 车棚下歪七扭八的停着一排山地车,边缘的位置还有几辆小电驴。 恬安也不太确定他到底走了没有,前后看了一圈,锁定了几辆与江衍的车极为相似的几辆。 她木着脸,站在最靠近出口的位置。 约莫等了五六分钟,江衍才和几个一同来取车的熟人一起踏入车棚。 他单手探进口袋里,似乎是在找钥匙。 恬安一眯眼,提高了音量:“江衍!” 她声线因感冒而有些沙哑,染着浓重的鼻音。 而被点到名字的江某脚下的步子顿了下,视线遁着声音寻过来,扫过一排山地车,最终落在站在尽头的人影上。 他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 这人吧,一但因为某件事对另一个人产生偏见,那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比如现在。 恬安瞧着他眼底漾开的笑意,心中冷哼了声。 轻浮。 站在江衍身边的学生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瓮声瓮气的:“江学霸,你这业务能力有点强啊。” 另一人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锁钥匙,拉着同伴:“走了走了,别打搅别人,我物理作业还没完呢。” “那我们先走了。” 江衍站在原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目光再转回去时,恬安已经快步往这边过来。 他这几天正愁着怎么去找她,这会儿她主动找上门,眉眼间都沾了点喜色。 他跟着踱步上前,径直到她跟前才停下,眼睑低垂着:“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恬安脸上没有气血:“怎么了,我不能来?” 江衍被呛了愣了下:“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她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单薄的眼皮儿微微搭下来,浓密且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灰色的阴影,此时他低沉的嗓音显得格外温和:“怎么了?” 他话音缱绻,夹杂着几分茫然无辜,又溺着一丝讨好。 恬安正头疼得厉害,他这话一出口,她又有了点底气,气哄哄的蛮横道:“你说怎么了。” 江衍:“?” “就,你和阮初啊。” “我跟她?”他不明所以。 恬安气弱了几分,语调委委屈屈的少了平时的中气:“情书啊!人姑娘家都给你递情书了。”关键是你居然还理所当然的收下。 第十七章 、“我不管你谁管你” 北京这几日降温得厉害,寒风刺骨,吹得恬安有些睁不开眼,脸上冰凉凉的,跟针扎似的。 江衍双手插在口袋里,额前的短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乌黑的双眸直勾勾的看向眼前的女孩,眼底深深浅浅映着些错愕。 他一直觉着恬安不是会主动的人。 这小姑娘除了偶尔嘴上呛人,内里其实就是个小怂货,细腻却又极度缺乏安全感,跟别的女生没差,甚至说比其他人更软弱。 “你说话。” 恬安蹙眉,避开他满是探究视线,佯装不耐。 江衍慢腾腾地啊了声,认真解释:“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她眉心依旧没有舒展:“真的?” “嗯” 恬安沉默几秒,干净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中找出些破绽。 江衍没动,一脸坦然。 良久,她才别开脸,将视线撤回来。 她敏感又多疑,眼中仍存有一丝不确定。 “你骗我。” 恬安盯着黑暗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语气平静得毫无起伏。 江衍没吭声,缄默着等待下文。 “你明明可以拒绝的,但是你还是收了她的信,”恬安藏在袖子里的手恨掐了下指腹,让自己不透露出更多情绪:“理由呢?” “……” 她轻声重复着:“为什么不拒绝?” 恬安盯着自己的鞋尖,许是无意蹭到了什么脏东西,白色帆布鞋灰了一小块。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情侣质问自己的小男友,骄矜且完全不讲道理。 她安静等了半晌,耳畔毫无动静。 再抬眼时,才发觉江衍微微搭着眼梢,眉心紧蹙。 似乎在思考辩白的措辞。 恬安垂着眼睫,意识到他有些难处。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拉直了唇线。 感到挫败的同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屈辱涌上心头。 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你。 干嘛热脸贴冷屁股。 恬安没抬头,迈开步子,与他错开:“你不想说就算了。” 江衍极轻的啧了声,没多想,下意识捉住她的手腕:“你跑什么。” 她僵了那么零点五秒,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不忘矢口否认:“我没打算跑。” “哦,”他附和着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一般:“大晚上的把我拦在这黑灯瞎火的地儿,就这么走了?” 恬安挣扎了下,试图甩开他的手。 但男女体力差距就摆在这,何况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像一道道禁锢。 她有些无奈:“你先放开我。” 江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要松手,又迟疑了。 刚才还未察觉,现在才意识到恬安的肌肤格外的烫。 “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少动手……”她面露不悦。 江衍笃定地说:“你在发烧?” 明明是疑问句却用着陈述句的语气。 话罢,他指尖便探像她的额头。 恬安偏头躲了下,他只堪堪碰到几缕碎发。 “你别管。”她淡声挡回他的好意,无形中又将两人的关系拉扯得更远。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明明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这些年她独来独往惯了,在别人伸出援手时,习惯性的回绝。 江衍一听,脸色登时沉了几个度,扣住她腕骨的手愈发收紧。 恬安双唇稍抿不说话,却也并不怵他。 见他脸色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发怒,却听到他压着怒气,凶道:“我不管你谁管你!” 许是他现在的表情太过“凶神恶煞”,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少了笑时的柔和,多了些菱角分明。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恬安态度软了些,便任他拉着。 江衍未做过多思考,拉着她七拐八拐绕进车棚里。 几辆零散的山地车还无人取走,有些都落了一层灰,轮胎上还系着一锈迹斑斑的锁。 恬安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面。 江衍似乎真怕她跑了,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时,还特意叮嘱:“站着别动,我先开锁。” 待她点头,才松开手。 “我们去哪?”恬安小声问。 “去医院。” “别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搭车去。” 恬安向来怕麻烦,尤其是因为自己去麻烦别人。 江衍开锁的动作顿了下,语气柔和下来,一如往常的清闲温雅:“你一个人不行。” 她拽着包带子,似定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蹲在身前捣鼓车锁的身影,怔愣良久。 后来的悠悠岁月里,恬安一直记得在她十七岁那年,清朗如风的少年,温和低语,告诉她——“你一个人,不行。” 那是她无趣而孤冷的人生里,第一缕温暖的光。 当然,这都是后话。 — 恬安完全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第二次坐上“邻家哥哥”的后座。 这次江衍骑行得很快,身边景物飞速倒退。 拐过车流如织的十字路口,山地车稳稳停在急症室门前。 恬安动作有些迟缓的从后座下来,尝试着吸了吸完全堵塞的鼻子,跟在江衍身边显得格外乖顺。 即使是晚上,医院里的人也不少。 两人吊在队伍的最末端,一前一后在挂号窗口排队。 恬安几乎完全独立的,做事井然有序。 她单肩挂着包带子,书包垂下来,只手伸进包里,胡乱摸索了一圈,捏了张身份证出来,又从口袋里拿了几张纸币,压在一起。 江衍反而操不上什么心,手里提着透明药袋,细细读着说明书。 按照大夫的说法,这病拖的时间有些长,她得连续吊三天点滴才能全好。 医院床位紧张,她干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手腕上系着一根橡胶管,身旁的护士拍了拍她的手背,连绵纤细的的青筋纹路微微凸起。 江衍把手里的说明书折了两道,扔进袋子里,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生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来?” 恬安偏头觑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差不多吧,我妈工作忙,没时间陪我。” “你父亲呢?” “他啊,”提及那个男人,她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语调寡淡得像讨论路边的陌路人:“他人不在北京。” 江衍昂了声:“这样啊……” 恬安噗嗤笑了声:“你不用大费周章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又不是什么娇娇女,不怕疼的。” 一针下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微微摇头,否认:“没别的意思,就想多跟你聊聊。” 即使这般,也难掩他骨子里家教和温柔细腻,他心思细致得不像那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 她也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不紧不慢地说:“谢了啊。” 第十八章 、【你傻呀,我故意气你的】 几瓶药水吊挂在在挂钩上,透明药水顺着针管下淌。 恬安依着身后硬邦邦的椅子,搭着眼梢,瞥像站在走廊尽头的江衍。 他站在半人高的窗前,单手搭着窗沿,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手机,话筒微微倾靠向耳侧,两瓣薄唇翕动,低声说着什么。 许是话题接近尾声,江衍才挂了电话。 见状,恬安才匆匆收回视线,装模作样的点亮手机屏,指尖在显示屏上胡乱戳了两下。 江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药瓶里剩余的药量:“你这瓶水应该还有一会儿。” 她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才主意到现在已经不早了。 恬安晃了晃亮屏的手机,示意:“你准备回去了?” 江衍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把透明的药袋塞到她手里:“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他顿了下,似有些犹豫,囫囵带过一句:“我刚刚有通知你妈妈过来。” 恬安愣了下,眉心无意识的蹙着。 说起来,恬家这两母女在性格上很是相似。 独来独往的,对谁都不热络。 搬来北京也有三四个月了,但跟周边的街坊邻居都不熟络,连楼下的江家,也只是出于江母热情,又因之恬安跟江衍同校的这一层关系,两家才稍微有些交集。 几经辗转,才打听到恬零单位的电话。 刚才接到电话的是前台迎宾,费了些口舌才同意转接。 恬安撇了撇嘴,忧心忡忡地:“我前几天跟她吵架了。” 这冷战也差不多快持续一个月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衍怔愣几秒,才扬了扬眉:“所以?” 恬安一只手搭在把手上不能动,一只手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恬零,苦不迭的怪他:“你把她叫来做什么。” 被责怪好心办了坏事,江衍倒不怎么在意。 他故作恍然的啊了声,见她面如菜色,眉眼间沾了些笑意,语气带了些逗弄调侃:“那怎么办,”他跟着拧了下眉:“那我现在让她别过来了,我坐在这里陪你?” 恬安:“……” 她别过脸,挺翘的鼻尖下溢出一声轻哼:“谁要你陪了,”她不甘服输,酸溜溜刺他:“我本来就没想让你来。” 江衍哦了声,被他磨得没了脾气:“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行不行?” 恬安盯着亮得反光的地板,不理他。 他扫一眼时间,啧了啧嘴:“怎么变扭得跟小朋友似的。” 她一听就有点儿炸毛:“你说谁是小朋友!” 江衍见惯了她虚作声势,丝毫不惧她,回顶道:“你啊。” “你才。”她瞪他。 “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 恬安气得白眼翻得眼睛疼,小声嘀咕:“幼稚鬼。” — 恬零来的时候,这两人压着声量,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谁也不甘落后。 成熟优雅的女人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小西装,踩着黑色高跟鞋,尖细的鞋跟砸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矜贵优雅,脚下生风。 恬安余光主意到逐步靠近的女人,立即噤了声,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去。 看恬安的反应,江衍将来人猜了个大概,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有礼的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恬零迟疑半秒,朝他点点头:“你好。” 恬零对他有些印象,思索一二,有些不确定:“你是十楼江夫人的独子?” 江衍一脸正色,认真答:“是。” 恬安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往,又看向一旁一本正经的男生,心中暗骂了一声“虚伪”,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两人打着官腔,相互寒暄了几句。 以恬零一句“感谢对恬安的照顾”作为结尾,江衍没了理由再多留,提着书包走了。 恬安抿了下唇,全程没说话。 恬零转了转腕骨上的银表,落坐在刚才江衍的位置上,抬眸睨了眼她手背上用止血带固定的银针,长眉微蹙:“病了怎么不早跟我说?” 恬安脸上露出少许不自然,无处安放的视线偏向某个点:“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她顿了下,心平气和的解释:“我以为你不会来。” 恬零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缄默下来。 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良久,拉开手提包拉链,从夹层中拎出一包圣罗兰女士烟。 她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细长香烟,两瓣红唇看看衘着,指尖点在打火机的火石,轻轻一撮,明黄的火苗冒出来。 刚要低头点烟,又意识到这里还是医院。 何况恬安还在旁边。 恬零起身,将包包搁在椅子上:“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边说着,迈开步子拐进楼梯间。 恬安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她先前都不知道她会吸烟。 恬零站在昏暗无人的楼梯间里,吐出几缕烟。 微笼的眉心染了些许郁结。 在她眼里,处理好与亲人之间的关系,比面对那些枯燥无味,满是文字的文件更难。 她也清楚公司的人私下里怎样嚼舌根子——说她冷漠,毫无人情味儿。 确实,即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是。 面对两人僵持的关系,她往往无能为力。 一根烟快要燃尽,恬零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顶端,又含了一粒薄荷糖,转身,重新折回去。 她回来时,最后一瓶药水快要见底,恬安叫住路过的护士小姐拔针。银色针管撤出,细微的伤口冒了些血珠,很快被护士贴上了止血带。 恬零又细细询问了些情况,确认无碍,才带着恬安搭上下楼的电梯。 夜里比白天更冷些,天空飘着连绵的雨丝。 湿漉漉的地面映着斑斓的霓虹灯医院门口的这条主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拥堵的车道上鸣笛声不断,明晃晃的车灯鳞次栉比。 恬安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跟在恬零后面。 刚走不远,她又想到什么般,罢工似的停下来,又想起她们俩还在冷战,有些踌躇着喊了句:“妈。” 前者微微偏头,冷淡的嗯了声。 她提起的心登时落了:“我饿了。” “你晚上没吃?” 恬安装傻充愣的昂了声,撒谎不带脸红:“没。” 上晚课前,云奕还拉着她去校外的美食节吃酸辣粉,但当时没什么胃口,粉也只吃了小半碗。 以恬零的作息和拼命程度,多半没吃。 恬零没再多问,利落的直入主题:“想吃什么。” 恬安往街边的小摊铺瞅了瞅,抬了抬下颚示意了个方向,就近选了家店:“就吃云吞吧。” 进店随意找了张桌坐下,恬零唤来老板,点餐:“两碗云吞,”她扯了两张抽纸,擦着桌面,轻声补充:“一碗不加葱花。” 老板爽快的应了声,拿着菜单忙去了。 恬零将沾了油渍的纸巾投进脚下的垃圾篓,话中带着点儿明知故问的意味:“你还要吊两天点滴?” 恬安将眼中的狐疑掩去,点了点头。 对面的女人交叠着双腿,不假思索:“这两天我陪你去。”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闺女,似乎在对刚才在医院,恬安无意说的“我以为你不会来”那句话暗暗叫劲。 “?” “那你的工作?” “不忙。” “啊…” 恬零的语气依旧不容拒绝,果断道:“明天你下了晚课,我去接你。” 恬安乖乖的,哦了声。 — 母女俩到家,时针已经越过十一点。 恬安把带回来的药一股脑到在茶几上,和着温水吞了几粒药片,又喝了一包冲剂,忙不迭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她出来时,恬零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 茶几边缘摆着一盘沾着水渍的草莓,红艳艳的。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恬安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跟妈妈说了两句后,闪进房间。 她刚爬上床,手机蓦然响了声。 是信息提示。 恬安盖好被子,又探出一只手,关了床头灯,顺手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黑暗中点亮屏幕。 发送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好点了?】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江衍。 恬安拉开输入键盘,回:【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她想了想,继续打字:【江衍?】 那边回了个“嗯”,后面还强迫症似的加了个句号。 恬安:【?】 恬安:【悄悄打听我电话号码?】 那边顿了几秒,极简的回了几个字:【不打听,隔空喊话?】 江衍回得很慢:【我们住得近。】 恬安闷在被子里哼了声:【美得你】 她发完便觉得有些气闷,掀开被子探了个头出来。 周围涌动着新鲜空气。 她盯着窗外微弱的光,呆了足足几分钟,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重新点亮手机。 她拉开小键盘,逐字逐句的输入。 ——【你不解释么?】 你和阮初。 恬安恍惚几秒。 她觉着自己挺斤斤计较的,何况,江衍跟她没半毛钱关系,但莫名的,她心里有个疙瘩。 她就是,想听他一句解释。 恬安几乎有些焦虑等着他回复。 约莫等了半分钟,那边才慢腾腾跳出一段。 ——【你笨啊,我当时是故意气你的。】 随后又接了句。 ——【你别急,我打字慢。】 第十九章 、“我就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恬安秒回:【???】 在心里试想过最坏的答案, 但看到江衍发来的两行字,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庆幸之余,还有一丝被玩弄之后的恼怒。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 心中暗啐一声小兔崽子, 咬牙切齿地:【你耍我?】 恬安虚眯着眼,气势汹汹:【你可以啊】 恬安:【几天不见, 都成金马影帝了】 她连着发了几条信息, 那边才慢吞吞的弹出一句:【我没有。】 江衍这几个字显得很是无辜,活像她冤枉好人似他的。 恬安“唰”的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愤愤戳着屏幕:【你还嘴硬】 这会儿她也是完全领教了他之前那一句“我打字慢”,到底是有多慢,过了两三分钟,才发来一段稍长一点儿的文字。 江衍:【我没别的意思, 情书也不是我主动要求她送的, 我当时看你正好在, 就顺势接了,我不气你你能主动跟我说话么?】 许是真有些急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我跟她不太熟。】 恬安看着他后来接上的那一句, 气焰一下消了大半。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迟疑半晌才回:【我现在有点可怜阮初了。】 江衍:【?】 他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女孩子的心思。 恬安:【你对她没那心思?】 江衍:【没。】 恬安:【那你接人情书?你知道不知道这意味什么?】 那边沉默良久,才打字:【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恬安一下幸灾乐祸起来:【活该】 两人闲聊了句,互道了声“晚安”。 这件事儿自然还是要江衍当面和阮初解释的, 到时要用什么方法,就不得而知了。 恬安扔下手机, 松了口气。 解决了一大隐患, 她难得舒心。 只是阮初…… 啧, 江衍那傻子。 她烦躁的挥了挥手, 抛开混杂的思绪,拉着被子重新躺下,单薄的眼皮儿微阖,慢慢睡去。 ................................................................................................................................................................................................................................................................................................................................................................................................................... 或许是不想事情拖下去会越来越糟,又可能是怕麻烦,江衍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直接约了阮初。 顾及女孩子的颜面,见面地点是个人少且僻静的地儿。 主要目的是把情书还回去,再道个歉。 恬安没细问其中的的计划,以江衍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可能让女生难堪。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正是晌午。 刚被解放出来的学生一个个勾肩搭背的往食堂跑。 云奕迫不及待地自己先去了,而恬安臂弯里夹着两本讲义,这是英语老师上课落下的,让她给送办公室去。 恬安刚从办公室里出来,顺手把门带上,刚回头还未看清是谁,便被人撞了下。 她往后退了半步,轻“嘶——”了声。 恬安揉了揉被撞疼的肩,堪堪稳住身形,才认出眼前的人——阮初。 她似乎也被撞得不清,脚下步伐踉跄。 近看才察觉到她脸色近乎惨白,眼眶微微发红,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不甘。 恬安怔愣片刻,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阮初微微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绕开她走了。 正纳闷着,又见江衍从不远处的转角拐过来。 “诶,”恬安忙叫住他,快步上前,定定停在他跟前,又指了指阮初离开的方向:“你刚找她了?” 他嗯了声,没否认。 她一听,压着音量:“你怎么回事儿啊?朝她说重话了?那小姑娘眼睛都红了。” 江衍也有些诧异,又慢悠悠开口:“我也没跟她说什么。” 恬安:“?” 他嘴角翘着弧度,深色的眸子看向她,眼底映着浅浅的微光,格外好看:“我就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第二十章 、“就想见见你。” 恬安佯装不懂哦了声, 她弯着嘴角,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的调侃:“那你换女朋友的速度挺快啊。” 江衍微微搭着眼梢, 唇边溢出一声轻啧。 他扬着眉际, 又气又好笑,话中皆是无奈:“你是真不懂, 还是装不懂。” 恬安没吭声。 她没法立即给出回复。 出生于单身家庭的孩子, 没办法百分之百的相信另一个男生,毕竟恬零的人生就摆在那里。 恬安抿了抿唇,视线瞥像一旁的人。 江衍一米八开在的身高站在她身前,像立着的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她没抬头,视线堪堪落在他脖颈下。 那是一对极致好看的锁骨,骨窝深浅适度, 线条流畅平直。 恬安呆了两秒, 又匆匆挪开视线。 为了遮掩刚才的片刻失神般, 她抬手拢了拢颊边的碎发,松松勾至耳后, 有些为难的开口:“我想再考虑考虑。” 江衍掩过眼底的失落, 轻说了声好。 担心自己给她压力, 他单薄的眼皮儿搭下来,微微勾出褶皱清浅的内双,浓密且直的睫毛尖上仿佛缀着微光, 他温和不减分毫:“我不逼你。” 恬安哑然,忽然对这样温柔的男生有些无力, 她心底不断给自己的优柔寡断找着逃避借口。 “那我先走了。”她没什么底气的说。 江衍点头, 算是回应。 — 马上临近期末, 课业愈发繁重。 就连云奕都不敢在课上躲在书后偷吃小零食, 开始在教辅上认认真真的写画重点,连带着对最烦厌的数学都开始上心,丝毫不敢怠慢。 耳畔响起晚课的下课铃时,恬安还捧着政治教辅背着——“脱贫攻坚战略,开展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云云。 她想起昨天恬零才说的,放学要来接她。 恬安怕她等急了,往包里叠放了几本教辅和练习册就往外跑。 刚跑出校门,搁在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了震。 是恬零打来的,备注是“妈妈”。 恬安当即滑向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畔。 听筒里传来恬零清冷的声音:“下课了?” “嗯。” ——“我在街尾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流仍然处于高峰期,更别说是学校附近。 这条小街道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隐隐听到那边嘈杂的鸣笛声,恬安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呼吸声加重了些,微微喘着气:“我马上过来。” 那边不紧不慢让她别急。 挂断电话后,恬安小跑过去的。 恬零正坐在一辆白色商务车的驾驶室里,那扇车门半开着,她一只脚从驾驶座下探出,鞋尖虚虚搭着地面。 她正举着手机,在听电话。 恬安远远喊了声:“妈。” 恬零闻声,下意识看过来。 见她过来,便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 把书包扔在后座,恬安利落的爬上副驾驶。 “等很久了吗?” 恬零纤细的手指扣着方向盘,一边观察后视镜,有条不紊慢慢的调转车头,边分心回答她:“十五分钟前到的。” 她的时间观念一直很强。 “哦,”恬安窝在软椅上,才注意到恬零不断震动的手机,犹豫不决:“工作很忙?” 恬零淡着表情觑了她一眼,单手摸过手机。 点亮屏幕,解锁,开启飞行模式。 动作一气呵成。 恬安愣了愣,默默闭了嘴。 照例坐在走廊椅子上输了三瓶液,恬零安安静静的陪坐在旁边。 医院本就不是喧哗的地方,敞亮的走廊上偶有护士小姐步履匆匆的走过,或是穿行的家属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悠悠漫步。 两人之间显得更加静谧。 恬安偷偷看她,又慢腾腾挪回视线。 装模作样的盯着正前方,目不斜视。 沉默几秒,她忽地想起什么,手肘轻轻碰了碰恬零。 怕再闹出不愉快,她小心翼翼地:“妈,那个叔叔还来吗?” 自上次因为钟深的和恬零吵架,加剧两人之间的矛盾后,她们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问这个做什么?” 恬安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就问问。” 她沉默了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几近冷白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看到淡青色的纹路,贴近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红点。 那是昨天扎针留下的。 恬安耸着眼梢,长睫尽掩眼底的情绪:“妈,为什么其他男人都可以,只有爸爸不行。” 她极少在恬零面前提起罗仲泉。 但没人知道她有多渴望父爱。 恬零思索几秒,语气平和少了几分平时的强势,她淡声说:“恬安,你该知道,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她顿了下,似在回忆:“我忍受不了他的脾气,没办法接受我的另一半是个不思进取的赌徒,他把满屋子弄得都是烟酒气,茶几上都是烟灰烟头,墙角堆放着各种酒瓶,脏衣服和臭袜子扔在沙发上发霉。” 恬零微微勾着嘴角,眼中不带任何消息,轻声讽道:“他想要我辞去工作,让我去做一个家庭主妇。” 恬安怔愣着,极轻的嗯了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妈妈提起爸爸。 而一个从小受着良好教育的女人,当然不可能让她仅仅拘泥于眼前,她一个人能过得很好,又怎么可能去给一个男人当陪衬。 “那现在呢?” 恬安歪了下头,很认真:“你和那个男人?” 恬零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的银表:“他和罗仲泉不一样。” 恬安对钟深了解不多,也琢磨不清妈妈现在对婚姻上的态度,只有些好奇:“那他是什么样的?” 她那张素来冷淡,看谁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浮出一抹笑。 “一个很温柔的男人。”她说。 恬安慢蹭蹭的啊了声,没再发问。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江衍。 心间那一堵墙,忽地出现了一丝松动。 — 护士小姐来换了两次药水,第三次来拔了针。 恬零这人一向讲信用,说好这两天陪她一起输液,还真放下手头的工作,连着两天来学校接她。 这些天她几乎没有空闲去找江衍。 结束三天的输液,恬安已经大好了。 只是人瘦了一圈,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云奕嗷嗷叨叨了好一阵,怪她不注意身体,连早上带的小笼包都多还了两个肉馅的,扬言要给她好好补一补。 正午时分,还硬拉着她去美食节的小饭馆。 云奕举着菜单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点了几个清淡大补的菜式,最后还特意给她加了一小碗鸡汤。 恬安连说了几句“够了够了”,怕多了浪费。 菜还未上齐,斜后方的玻璃门再度被人推开。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入,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穿着私服的女生。 他们熙熙攘攘的找了个八仙桌,拉开椅子,坐下。 穿着工作服的服务生捧着半指厚的菜单,递过去,并道了句:“请点单。” 恬安没回头,小心端着身前的瓷碗,抿了口微咸的汤汁,直至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你们点吧,我都可以。” 她下意识回头,正巧瞧见江衍懒洋洋依在藤椅上,指尖扶着菜单边沿,整本推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半偏过头,几缕短发搭在额前,没个正形儿的冲她挑了挑眉,薄唇微微翕动。 好像在说唇语。 恬安没太看懂,旋即面无表情别开眼,装没看见,扶着筷子,戳了戳泡在汤里的鸡肉。 云奕没察觉到那边,舀起一勺鸡蛋羹就往嘴里送,还乐呵呵的招呼着:“你快吃呀,待会就凉了。” 恬安点头哦了声,扒着软糯的米饭,跟鸡汤搅在一起,小口小口吃着。 将近解决了大半碗,她才小声打了个气嗝。 刚搁下筷子,侧面蓦地投来一团卫生球。 呈流畅的抛物线状,稳稳落进她脚下的垃圾桶里。 恬安顺着投掷的方向看过。 江衍一手撑着下颚,两瓣薄唇无声张合,无声的说了句——“出来。” 这次她看懂了。 恬安沉默了下,扯了个借口朝还在大快朵颐的云奕轻声道:“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罐草莓牛奶,要帮你带吗?” “要!”云奕艰难咽下鼓在腮帮里的饭粒,想了想:“我要一瓶阿萨姆。” 恬安:“好。” — 推门而出时,江衍正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他低头整理着衣袖,外套拉链拉至刚刚好的位置,校服裤偏短了些,露出稍显骨感冷白的脚踝,分外好看。 明明一身松松垮垮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愣是像在穿制服。 恬安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不过指盖儿大的石头“咕噜噜”在地上弹了两下,落进路边的下水道里。 江衍随之瞧过来。 恬安边往那边走,边瓮声瓮气的开口:“找我干嘛?” “没什么。” “?” 待他停至她跟前,他才小声开口,还带着点儿控诉的意思:“我们好几天没见了,”江衍耷拉着眼角,少了几分活力,像极了路边流浪的小金毛:“就想见见你。” 第二十一章 、“你是在邀请我看电影吗?” 恬安少有的窘迫起来, 她瞪了他一眼,干巴巴的:“你少贫了,”她搭下眼皮, 将眼底的情绪全数掩去, 故作镇定:“看不出来啊你,油嘴滑舌的。” 她扬着眉际, 又换了个看上去颇为严肃的表情:“有事儿说事, 没事我可走了。” 话罢,她就作势要走。 江衍轻啧了声,下意识想伸手拉住她。 指尖在触及她手背的刹那,察觉有些不妥,慢慢收了回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缓步走在她身后。 他没再多话, 就像刚说的。 就真的只是想见见她。 恬安信步朝街边的便利店走去, 推开玻璃门, 侧身闪进入,绕了半圈, 停在饮品区。 江衍漫无目的的跟在她身后, 抬手从货架上取了一瓶荔枝味儿的水果罐头, 他犹豫了下,又换成了黄桃味儿的。 恬安挑了一罐草莓牛奶,又从货架最底下拎出一瓶云奕要的阿萨姆, 去前台结账。 江衍却先她一步,将罐头搁在收银台后, 递过去一张崭新的纸钞, 朝收银台后坐着一年轻的售货员淡声但:“我们俩的一起结了。” 恬安迟疑了片刻, 终是没说什么。 刚出便利店, 云奕从街角急吼吼的跑过来,大老远就开始喊她的名字,生怕她走丢了似的:“安安!安安!你跑哪去了,找你半天。” “这不是给你买奶茶去了?”恬安似已经习惯了她的风风火火,见怪不怪的从怀里抽出奶茶,手指缠绕着瓶盖儿,递过去:“喏,你要的阿萨姆。” “谢啦,待会我转给你。” “别了,不是我埋的单。” 恬安暗示般,飞快额瞟了江衍一眼。 云奕秒懂,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 “恬安。”他倏地出声。 她看向他,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怎么了。” 江衍抿了下唇,沉默两秒,神色有些黯然。 他欲言又止般摇了摇头:“没什么。” 恬安有些捉摸不透他,试探着:“那我们先回学校了?” 他手里握着黄橙橙的罐头,轻嗯了声。 云奕挽着恬安的手臂,走出老远,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往身后看了一眼,搜寻着江衍的影子,忧郁道:“我刚才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恬安佯装平静:“乱说什么。” “我感觉自己像个两千瓦的电灯泡。” 她轻声安抚:“好了,别瞎想。” “早知道我就在餐厅里再等一会儿了。” 恬安:“……” 云奕一路上絮絮叨叨不停,一脚踏进校门,她才猛的一拍脑门,想起什么。 她忙拉住恬安:“嗳,差点忘了正事儿。” “?” “安安,你有没有周末?” “有事?” 云奕喝了口奶茶,急咽下去:“周六正好是我生日,你陪我过行不行?” 恬安怔忡了片刻,确认一遍:“这个周末?” “对,”怕她不同意,云奕放软了态度:“行吗?我还没跟你一起出去玩儿过诶,你就当陪我玩,怎么样?” 她不假思索:“你想怎么过。” 云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又惊又喜的:“你这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的话,可能要听你念叨一下午,”恬安难得开了个玩笑:“放过我的耳朵吧。” “那好,”她思虑几秒,当日行程张口就来:“我们就先去看一场电影,再去逛一逛精品店,出来正好可以去美食一条街,在附近解决午饭,再去逛商场,怎么样?” 在这件事上恬安显得没什么主见,旋即附和着道:“听你安排吧。” — 恬安一直对“生日”这种一年一次的节日没什么兴趣,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过的,或者花些心思,在这一天里劲量过得更有仪式感,比如——给自己买一块小蛋糕庆祝。 她挺难以理解云奕现在的心情。 恬安翻着练习册,斜视了眼一旁伏在桌上,脸颊埋在臂弯里,躲在桌洞下悄咪咪看手机的云奕。 这货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大半节午休了。 “嗳,别看了。”恬安压着气音提醒。 “再等一下。”云奕头也没抬,囫囵应付着。 “待会老师要过来了。” “嗯嗯,马上。” 见她还没什么反应,恬安有些忍无可忍的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旁边人的腿肚,沉声道:“待会手机被收了可别怨我。” 云奕半抬着头,瞄了眼值班老师的位置:“安安,你帮我打个掩护啦,我订两张周末的电影票。” 恬安低着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两笔装装样子,得以躲过灭绝师太的死亡凝视:“急什么,下课了再订。” “不行,我得先抢个好位置。” “……” 恬安不太想理她。 不怕死的顶风作案,订了两张电影票,云奕笑眯眯的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细声细气说:“我订了周六上午十点的票,第五排中间最好的中间位置。” “嗯。” “你记得别迟到哦。” 恬安摆了摆手,叠说了两声“知道了”。 因为恬安回家的班车刚好经过订票的那家影院,云奕又对周六格外上心,从下午就开始叮嘱着让她一定记得拿着二维码去取票。 恬安没多想,答应下来。 她其实对电影方面兴趣不大,陪别人出去逛街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更是极少去精品店买那些满是少女心的小玩意。 全当陪着云奕罢。 晚自修后,恬安搭上班车,抵达在影院附近的站点,努力回忆着电影院的具体位置,踱步而去。 晚上的影院依旧亮着灯火,进进出出的观影者络绎不绝,偶有出双入对的情侣巧笑着从身侧经过,周围人流如织。 恬安径直排在自动取票机队伍的末端。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随着队伍一点点前行。 取到电影票时,她才急匆匆的折回车站。 好在她运气还算不错,堪堪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 恬安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她扔下书包,在各个房间里找了一圈,确定恬零还没回来。 她随手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刚准备洗漱,手机传来一阵电话提示,金属机声微微震动。 屏幕自动亮起——是云奕打来的。 俗话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刚接通电话,那边就用一副泫然欲泣的调调,还煞有其事的添了些哭腔,一字一顿的告诉她,“周末不能一起出去了。” 恬安后知后觉的啊了声,也有些遗憾。 云奕父母想趁着周末两天带着自家闺女回老家过这个生日,惹得筹备半天的云奕一阵失落,又愧疚让恬安白去电影院跑一趟。 云奕在电话里抱怨了两句,才交代让她随意处理了这两张电影票,分一张出去,和别人去看也行。 恬安想了想,轻轻嗯了声。 聊了近一刻钟,两人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放回原处,瞥向搁在茶几上的两张单薄的电影票,风一吹便轻飘飘散落在地上。 恬安又弯腰一一捡起,压在玻璃杯下。 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颚,犹豫着剩余的电影票送谁好。 自己在北京认识的并人不多,除了云奕,勉强能说得上话的好像也就只有阮初一个。 她捻了捻眉心,倏尔想起还有个人。 楼下不还有个江衍嘛。 恬安捏着那张多余的票,踌躇了下。 她长泄了口气,兀自安慰着。 不就是去送电影票,一起看电影么,江衍又不是什么山间猛兽,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思及此,她慢蹭蹭的挪至玄关,换上帆布鞋,出门。 在电梯里利用短暂的时间,心中默默组织了一下措辞,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底气点,才抬手,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关节敲了敲防盗门。 来开门的是江夫人。 温顺的女人看清门口的人时微微一愣,喜道:“恬安啊?阿姨有些天没见着你了。” 她照例乖乖喊了声“阿姨好”,小声解释:“我平时比较宅不常出门,”她一顿,补充着:“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搅。” “什么话,快进来坐坐。” 恬安忙摆手,客气道:“我是来找江衍的,他在吗?” 江夫人了然:“阿衍在呢,我去叫他。” 她往里走了几步,口中叠说了句“有人找。” 约莫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屋内才传来江衍清润的嗓音:“谁啊。” 末音还未全落,里间的房门被推开。 江衍正趿着汲着水渍的男士拖鞋,手里拎着一块白色毛巾,揉着湿漉漉的短发,一步一步行至玄关。 许是毛巾的一脚遮住视线,他走到门口,鞋尖无意踢到摆在门边的家居鞋的鞋跟才停下来。 他指尖撩起毛巾一角,看向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小姑娘。 “你…”他面色一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些一身着装。 江衍刚洗浴完,只着一件黑色的宽松背心,和刚及膝盖的沙滩裤,头发还湿漉漉的,连浓密的长睫都染了些水汽,显得没那么根根分明。 还有一两点水渍,顺着脖颈,滑过略显骨感的锁骨,没入领口。 恬安强装淡定,面不改色的挪开视线。 “这个,”她递出手里那张薄纸:“给你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她微敛的眼睑颤了颤。 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她这人向来爱面子,一面怕他拒绝,一面又觉得不好意思,现下难免觉得有些脸热。 刚想缩回手,挽回颜面性的说一句“你不要就算了”,手里的票忽地被抽走。 她抬眼。 江衍细细端详着手里方方正正的纸,心情似好了不少,翘起的唇下咧出细白的虎牙尖儿,话音夹杂笑意:“唔,你是在邀请我一起看电影吗?” 第二十二章 、“你少得意哦” 恬安沉思几秒, 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淡着表情,显得轻描淡写:“算是吧。” 江衍答应得很爽快,珍而重之的把票收下。 恬安见状松了一口气, 当即定下汇合地点:“那周六上午, 我们电影院前厅见。” “好。” — 一切好像都顺利得出乎意料。 恬安踏上折返的电梯,脱了脚上的鞋, 重新将自己摔近沙发里。 她茫然的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回忆了下刚才江衍的表情,心头多了点小心思。 刚还没细想,电影票是送出去了,但这孤男寡女的单独相处,还是去电影院那种灯光昏暗,稍不留神就能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四舍五入一下, 不就代表着——去约会吗? 恬安眨了眨眼, 脑海中倏地有什么东西炸开。 周末?约会? 她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 缓了好一会消化了下这显得荒唐的两个词儿,重新看向茶几上的小纸片。 不假思索的拿过票。 她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视线迅速锁定了几个关键信息。 金千电影城。 20XX年-11-19 10:20 《怦然心动》 五排八座。 恬安迟疑几秒, 从兜里取出手机。 点亮屏幕, 搜索影片——《怦然心动》 她认认真真把短短几分钟的预告反复看了几遍, 又点开几个热度较高的影评,网友的评价好坏参半。 恬安默默在心中算了算日子。 后天就是周六。 她胡乱戳在手机屏上的指尖顿了下,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些。 不过看一场电影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恬安自我安慰似的掐灭手机。 只是她对这场“约会”的上心程度有些超出预料。 一度让她静不下来做任何事。 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周五晚,偌大的房子依旧空荡荡。 恬安开始有点不安。 她思索几秒, 起身, 走进卧室。 拉开衣柜的推拉门, 她取出一件上衣, 在镜子面前比划,纠结着明天穿搭。 平时大多数她都在学校,日复一日的穿着校服,都不太关心对衣着方面,混杂的衣物堆得满床都是,她还不太满意。 在镜子前转悠了半个小时,恬安才觉得有点累了,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被自己一番举动吓了一跳。 她以前什么时候这样过? 恬安眉心拧作一团,试图给自己荒谬的举动找个合理的借口,又转头看着一头狼藉,悠悠叹了口气。 认命般,伸手勾起一件散乱的针织衫,叠好塞进衣柜。 翌日。 恬安还是起了个大早。 她只着一件睡衣,在房间里折腾。 翻箱倒柜的找出几支搁置已久的口红,又搜罗出一小盘眼影和部分化妆品,坐在化妆镜前开始捣鼓。 恬安对化妆方面了解有限,索性只化了个淡妆,又藏了些小心机,挑了支偏日常的温柔奶茶色口红。 她揭开口红盖,旋出一截膏体,小心翼翼的在唇间推开。 像极了精心准备着,去见男朋友的小女生。 恬安破天荒的穿了件白色连衣裙,裙摆荡至膝下。 腰间点缀着蕾丝花边。 取下红棕色的斜挎小包,刚推开房门,目光触及站在客厅里的恬零,她心跳不免漏了半拍,张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恬零缄默几秒,无声的打量着。 ——目光从下至上。 恬安不自然的往后退了半步,掩饰尴尬似的挠了挠嘴角。 “刚回来,”恬零诧异了大概了那么零点五,很快回复平静,她声线几乎毫无起伏,没什么表情的说:“准备出去?” “嗯。” “……” 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恬安颇有几分不打自招的心虚感:“我约了朋友一起出去玩,”她顿了几秒,撒了个小谎:“是跟女孩子。” 恬零稍稍点头,并不多过问,只叮嘱她一句:“早点回来,别晚归。” “好。”她不敢怠慢,应了声。 在恬零的注视下换好鞋,匆匆离家。 金千影院坐落于靠近市中心的位置。 终日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她避让着行人,直奔等候室。 坐下喘了口气,恬安下意识扫了要挂在墙上的电子钟。 正好十点整。 离电影开场还剩二十分钟。 她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来去匆匆的行人,试图从中找到江衍的身影。 可是没有。 直至广播里传来低缓的女声,催促还未进场的客人,都未见到他人影。 此时离开场还有五分钟。 恬安双唇微抿,穿过挂满各种影片海报的走廊,移步至影厅前。 她再度扫了眼时间,迟迟不进去。 “小姐,影片马上开始,可以进去了。” 站在门口的检票员是一位年轻女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脸颊化着精致的妆容,说话温温和和的。 恬安退让到一旁,以防挡住他人。 她拽着胸前的包带子,摇头道:“我想再等等。” 年轻检票员带着亦真亦假的职业微笑,接话:“是在等男朋友吗?” 恬安刚要否认,抬眼便瞧见从电梯转角上来的江衍。 他似乎是跑上来的,眼角微微透着红。 待他走近才主意到他额角还沁着薄汗,胸口轻微起伏,喘着气。 见了他,恬安才把捏得有些皱的票递给检票员,小声抱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年轻女人插话进来,声调中不失调侃:“让女朋友等这么久可不行。” 江衍有些歉然,带着愧疚解释:“路上有点堵。” 他边说着,边递票。 恬安低头盯着自己圆头鞋的鞋尖,难得的善解人意:“算了,你来了就好。” 检票员小姐将两张票交叠,沿着虚线一起撕下票根,把票坐信息还至两人手中:“记得补偿小女朋友哦。” 江衍似乎被那一两句“女朋友”取悦到,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朝那人说了声“谢谢”,又低声补充:“我会谨记的”,在工作人员职业性的说着“祝您观影愉快”的话语中撩开红色丝绒幕布。 眼前灯光暗下来,视野受到局限。 恬安凭感觉戳了戳旁边的江衍:“你少得意哦,”她话音不自觉软下来:“我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呢。” 第二十三章 、“小朋友不可以看。” 江衍沉思几秒, 面上染了些腼腆,清越的嗓音中带着些认真又有点不确定:“应该很快就是了吧。” 恬安借着周围的昏暗掩盖过透着粉的耳廓,用气声哼了下:“美得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椅子和椅子之间狭窄的过道, 荧幕透出的微弱光线不至于让他们摸黑。 恬安早已经将座位信息熟烂于心, 顺利拉着江衍落座。 虽不是情人节,但周末影院的人流只增不减。 场内几乎满座。 恬安倏忽有些庆幸, 云奕没订最后三排的情侣座, 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她兀自取下包包,搭在双腿之间。 许是两人真的只是就来看场电影,坐下后便相安无事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影片上。 江衍坐姿比较懒散,后背完全靠近软座里,手肘搁在一旁的扶手上,掌心撑着下颚, 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 手指无意识的虚攥着, 眉间写尽松懒。 约莫播了四十来分钟,恬安兴致缺缺。 她歪着脑袋, 眼皮沉重。 正当她强忍着睡意之时, 耳边隐约传来异样的声音, 虽不易察觉,但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却显得格外突兀。 似是吸吮着水渍,又混合着吞咽声。 恬安耳根动了动, 勉强清醒几分,眼神逐渐找到了点儿焦距。 播放器里正传出生涩难懂的英文, 耳边的动静却愈发大起来。 她大脑当机几秒, 才意识到旁边的可能坐着一对小情侣。 恬安摸了摸鼻尖, 坐如针毡。 天......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 窘迫的往江衍那边挪了挪。 她不欲窥视别人隐私,坐在椅子上像个木头人般,目不斜视。 谁知过了一两分钟,旁边的两人依旧不知收敛,粗重且急促的喘息声,声声入耳。 恬安一面默默佩服,心中惊叹“这两人憋死的功夫可真是了得”,一面又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 可是,打扰人家亲热…… 这对热情似火的小情侣“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恬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微微偏头。 目光刚触及身旁女人的后脑勺时,一只白净的手横过她纤细的后颈,毫无征兆的挡住了她左侧的“风景”。 他修长的五指微微合拢,左侧的视线被挡了个干净。 余光瞥见那只手掌心连绵交错的掌纹。 皮肤冷白好看。 正当她愣神时,耳侧传来江衍低沉润朗的嗓音,带着气音,说:“小朋友,不可以偷看。” 有温热的气息洒下。 他的声音像一束狗尾巴草,轻轻扫过耳廓,痒丝丝的。 恬安心跳仿佛一下失了节奏,肾上腺素飙升。 像是体育课上刚跑完八百米似的。 她缩了缩脖子,缓过神来。 恬安抬手捏了捏柔软的耳垂,半阖着眼皮儿盖过那极其不自然的神色,压着音量:“我才没偷看,”她皱了皱鼻子,用不满的语气:“都说不要叫我小朋友了。” 江衍低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 “那我该叫什么,大朋友?”他温声问。 恬安跟这个称呼过不去般,认真纠正他:“可以叫我的名字,怎样叫都行,就‘小朋友’不行,”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大朋友也不行。” 江衍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漫不经心的昂了声,薄唇张合:“做小朋友有什么不好的,长大很辛苦的。” ——做我家的小朋友,有什么不好的? — 那小情侣似没完没了,他的手也一直没撤走。 也不嫌累,她默想着。 播放总时长九十来分钟。 之后的半场电影,恬安安静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僵硬,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荧幕。 恬安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鼻尖缭绕着熟悉的干净皂角香。她素来不太喜欢与人有太过肢体上的接触,但现在却并不排斥。 影片播放接近尾声,恬安才得以抬头瞧他一眼。 他好像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的。 即使是这场,在她看来比较无聊的影片。 江衍脸上的情绪很淡,视线一直没从荧幕上移开,额前搭着快要盖过眉峰的短发,眉下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在黑暗中,映着一点微光。 像住着夏夜的星空中,最亮的星星。 此时正放着片尾曲和片段花絮。 恬安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江衍微耷着眼角,笑了笑:“我好看吗?” 她被这一声吓住,双肩颤了颤。 急别开眼,转而盯着某个昏暗的角落。 就是不看他。 江衍稍抬下颚,精致的五官显露无疑,慢声说:“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多看一会儿。” 恬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神色微凶起来:“谁想看你了,”她咕哝着:“你快把头转回去。” 身旁的人短促的笑了声。 后脑勺蓦地被人弹了一下。 力道很轻,并不疼。 “好了,不逗你了。”他说。 “......” “还坐着?”江衍伸手,食指勾起她手里的包带:“还想跟我再看一场?” 恬安喉间溢出一声轻哼,闷闷的鼓了鼓腮帮子,又长吁了口气。 算了,不跟他计较。 她兀自安慰自己。 出了影院,已经接近十二点。 江衍步调放慢了些:“饿了吗?” 恬安虚眯着眼,看清他的面容。 风扬起他长风衣的衣摆,几乎吹散了他的话音。 她摸了摸扁平的腹部,记起自己早上根本忘了吃早饭这一茬,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恬安食指勾起耳边散开的碎发,别至耳后,老实道:“饿了,”她抿了下唇,试探:“一起?” “走吧。”他答应得很快。 “你对这一带比较熟,有什么可以推荐的?” “嗯......我想想。” “最好是辣的,有湘菜么?” “你喜欢?” “我以前生活在江南的时候,特别爱辣。” 江衍啧了声,悠悠说:“嘴挺挑啊你,”他单手插在口袋里:“不过还真有一家店。” 恬安眼睛都亮了下:“走啊,带我去?” - 挤了一站地铁,出了地铁站,才觉眼前风景焕然一新。 两旁的店家皆是青砖淡瓦,街道间飘来几许饭香,店铺新出笼的蒸饺冒着热腾腾的氤氲。 两人在一不起眼的小胡同里找到那家正宗的湘菜店。 店前的石阶长了些青苔。 房檐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 推开门,迎面吹来了些暖风。 找了个位置坐下,几乎没怎么看菜单,恬安草草报了几个常见家常菜:“孜然寸骨、剁椒鱼头、毛血旺……” 菜本传到江衍手里,加了两个清淡的菜式。 恬安察觉到什么:“你不吃辣?” 江衍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会吃一点。”他答。 恬安点了点头,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家店坐落位置偏僻,不是本地人还真很难找到。 她从筷筒里抽出双一次性筷子,扒掉外层的塑料膜,交叠着搓了两下,不紧不慢问:“你经常来吃?” 江衍不假思索:“没,姜忻和许清让特别喜欢,”提到这两个,他似乎有些气恼,长眼微眯着,说:“他们俩还特别喜欢看我吃辣。” 恬安有点羡慕:“你们三个关系真好。” 他点点头,没否认。 菜上来得很快。 鉴于有前车之鉴,除了偏辣的菜式江衍还给点了两碗白粥,盛在青色瓷碗中,颗粒饱满,显得格外浓稠。 一整顿饭,江衍都吃得很慢。 下筷前还斟酌一二,才夹起一块毛血旺。 恬安是无辣不欢的性格,快小半年没尝过这般正宗辣味儿,就像猛兽许久未开过荤。 她夹下一块无刺鱼肉,蘸着点辣鱼汤吃。 恬安扒拉一口香软的米饭,把孜然排骨往江衍面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吃点儿这个?鱼头也很好吃的。” 他“嘶”了声,吸了口冷空气,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断断续续道:“辣死…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闻言愣了愣,往嘴里送肉块的动作顿了下,瞥到江衍面前摆着的白瓷碗。 里面软白的饭粒沾到了些深红色辣汤,几乎没怎么动,旁边堆着被主人一个一个挑出来的辣椒段,呈一小山丘状。 目光上移。 那双碗筷的主人正端着瓷碗,薄唇抿着碗沿,略显骨感的喉结滚动一二,一碗白粥几乎见底。 江衍舔了舔辣得嫣红的唇,眼底湿漉漉的,仿佛蕴着些被辣出来的生理盐水,瞧着竟显得有点可怜。 “不是吧你。”恬安有点诧异。 他吸了下鼻子,没吭声。 她掩唇轻咳两声,用小勺子舀了勺细碎白砂糖,倒进搁置在一旁放凉的白粥里,很是“体贴”的端过去:“我的这碗也给你喝。” 江衍辣得眼眶微红,低声嘶气。 恬安又睨了他一眼,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不好意思啊,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不会吃辣。” 话是这么说,但却丝毫听不出什么真诚歉意来。 江衍看着她,微微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开怀的笑。 水盈盈的眸子弯成月牙状,像是盛着一汪江南被微风吹皱的淮水。 上扬的嘴角旁,还有一对满是笑意的小梨涡。 第二十四章 、“以后,我就是你家的小孩儿了。” 一顿饭下来, 江衍几乎没怎么碰那些菜,饭也只是寥寥吃了几口。 出了湘菜馆,恬安觉着过意不去, 转而给他买了一碗冷面垫垫胃, 又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 他接过装着冷面和水的塑料袋时,笑了下:“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恬安啧了啧嘴, 回:“我要是没良心, 就该让老板多放点儿朝天椒,谁会管你是不是辣得胃疼。” 她顿了几秒,食指朝向不远处,公园的长椅指了指:“你去那边等我一下,我再去买点东西。” 江衍没多问,转身朝她指的方向, 踱步而去。 之前云奕不还说想在周六去精品店逛逛。 恬安刚去买冷面的路上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家精品店, 墙上贴着偏浅粉色的墙纸, 店内装修也格外富有少女心。 她撩起门帘,走进去。 店里几乎大半都是女生。 恬安快速在店里巡视一圈。 她不清楚云奕想买什么, 干脆拿了个购物篮, 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都取下来往篮子里放, 来来回回也有不少东西了。 估摸着应该够了,才拿去让店员包好。 恬安拎着粉色包装袋,折回去找江衍。 公园在主道对面, 要穿过一条三道马路。 她站在人流的末端,停在路边等红绿灯。 刚准备换只手提死沉死沉的袋子, 才察觉到背后似有似无的盯梢感, 恬安心中一颤, 转过头去。 身后依旧人潮如虹, 形形色色的陌路人擦肩而过,旁边还有一个低头玩儿着手机,同她一起等红绿灯的中年男人。 人山人海里, 哪会有人注意一个高中生。 恬安微微蹙眉,暗骂自己太过敏感多疑。 这时已经亮起了绿灯,她才敛了心绪,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 江衍的位置很好找。 他坐在一处显眼的长椅上,正把空掉的碗筷塞入塑料袋里,一并扔进分类垃圾桶里。 恬安快步走过去,把包装袋放在长椅边缘,自己捋了捋裙摆坐下。 今天是近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放了晴,金灿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却不觉得燥热,几朵卷云悠悠闲闲的飘着,透着几分惬意。 她靠着椅背,虚眯着眼,望向远处。 沉默里面,恬安想了想,起了个话头:“江衍?你前段时间跟我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他正旋开瓶盖,唇瓣抿着瓶口边沿,喝了两口凉水,似回忆了下:“那一句?我对你说的话多了。” “就……”她拧眉纠结了下,轻咬着唇,白皙的脸颊慢慢爬上了些可疑的绯红,她有些难以启齿,瓮声瓮气的说:“你之前……说‘喜欢我’的那一句。” 江衍握着矿泉水瓶瓶身的手顿了下,空闲的手挠了挠头发,很是正经且言简意赅:“作数。” 恬安松了口气,试探的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喜欢我什么?往多了算,我们也才认识两个月。” “不止。” “?”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七月。”他缓声说,语气很温和:“那个时候,你应该才刚搬来北京。” ............................................................... ............................................................... 那时正是盛夏。 骄阳似火,气温一度飙升到四十多度。 空气中热浪涌动,眼前的视线微微扭曲着。 江衍早听说十一楼要搬来一业主。 据说是从江南来的,一对母女。 江母还提前叮嘱说要好好照顾照顾这一户人家。 恬安来北京时正是月初。 搬家公司戴着遮阳帽,把方方正正的纸盒子一箱一箱往里搬,她混杂在里面,帮着推拉着一些零碎的小盒子。 小姑娘穿着夏装,上身是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衬衫,衣摆掖进裤腰里,勾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搭着一件粉色的超短裤,细胳膊细腿的,搁人群中也格外显眼。 她皮肤白,在阳光底下更是白得发光。 江衍只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好看。 透着一股南方人特有的娇软。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淡淡觑了眼。 江衍彻底看清了她的五官。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下颚的尖细恰到好处,一双薄厚适中的唇,往上是挺拔小巧的鼻梁,眉眼皆是清冷。 她视线落在他身上。 江衍手里拿着一瓶酱油,着装有些随意。 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 女孩似乎不太在意,目光一触即溃。 低头继续做手上的事儿。 江衍浑身上下只带了五十块,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买完酱油后,他拿着仅剩的十来块钱,在单元楼和便利店之间开开回回走了两趟,佯装有什么东西忘了买。 直至那女孩儿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觉着自己演技拙劣。 搬家公司的工作接近尾声。 恬安出了一头汗,又转而去便利店买了一箱矿泉水,连拖带拽的搬到路边的路牙子旁,一瓶一瓶的分发出去。 搬家车刚走,紧跟着来了女人。 中年女人打扮格外精致,两人长相有六七分相像。 应该是女生的母亲,他猜。 江衍在路边吃完刚买来的绿豆冰淇淋,把木棍扔进垃圾桶,隐约听到两人的谈话。 女孩站在路牙子上,被太阳晒得微微蹙眉,她沉默了下,有些不情愿说:“我不想再学小提琴了,我不喜欢乐器。” 她声音透着几分软,和些许不易察觉的委屈。 女人冷声说教了两句。 具体的,江衍记不清了,只看见她稍稍垂下头来,双唇紧抿着,又慢慢拉直。 纤细的手指搅着衣摆,不再说话。 像隔壁家犯了错的小孩儿。 女孩低头许他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清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奶香味儿。 莫名的,让他起了几分保护欲。 自那以后,他开始千方百计的打听她的名字。 再后来,无意在老师办公室的电脑里看到她的资料,那一眼便记下了她的生日,改成了他的锁屏密码,也得知她会转到F高。 那天晚上,他激动得几乎整夜没睡。 直到九月的某一天,脱手的篮球砸中了她的手背。 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顺理成章的,他们互相认识。 运气好的话,还能搭上一两句话。 她成了他余光里的常客。 江衍性子温和,却并不怯懦。 那一晚的表白,他曾写过无数张草稿,又在镜子面前演绎了无数遍,像在精心准备的一场演出。 但事实是,“演出”并不怎么如意。 有一段时间,他几近失眠。 一面自责自己的冲动,一面又庆幸着,说出口,总比一辈子说不出口,烂在肚子里强。 江衍心中做着最坏的打算,不敢上前跟她说话,只远远瞧上一眼便走开了。 好在,恬安还没绝情到一口拒绝。 结果好像比他想象的好出不少。 万幸。 ............................................................... ............................................................... 恬安安安静静的听他娓娓道来。 最后才挑着细眉,道:“所以,我们俩从相遇开始,就是你刻意的?” 江衍嗯了声,神情发涩:“不然你以为世界上哪有这么多机缘巧合。” 恬安垂着眼睑,沉默几秒。 她看着鹅卵石小路的另一边,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几个半大的孩童围着一卖冰糖葫芦的商贩,举着手里的十块钱,争先恐后的递过去。 她遥遥一指,嘟嚷了句:“我也想要一串。” 江衍站起身来:“你喜欢?” 恬安亦真亦假的昂了声,仰着脑袋看他:“别人家的……”她顿了片刻,尝试着接受“小朋友”这个在她这个年龄看来有些肉麻的词儿,旋即又换了个词儿道:“别人家的小孩儿都有,我为什么就不能?” 江衍啧了声,迈开步子,说:“好,我给你买。” 他话尾带了些延绵的拖音,融着丝丝宠溺。 “我要冰糖草莓。”她笑眯眯的。 江衍应了声,信步走过去。 他挤在一群小孩中间,显得格外显眼且鹤立鸡群,像是在以大欺小。 他一连买了好几串,稻草靶子上的草莓眼看要没了,旁边一小女孩儿急红了眼,眼看要哭出声,委屈吧啦的朝江衍讨了一根。 江衍没为难,弯腰递了去。 那小女孩才破涕为笑。 待他重新折回来,把抹端的竹签放至她手里。 足有两三指大的草莓外层裹上一层亮晶晶的冰糖,看上去很有食欲。 恬安将冰糖草莓并到一只手上,另一手慢腾腾的搭到江衍未收回的掌心上,温温吞吞说:“以后,我就是你家的小孩儿了。” 第二十五章 、“我还在这里。” 江衍还是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 她指尖儿有些凉, 触感很软,没骨头似的。 像是一团温软的棉花糖。 五指微微收拢,就能轻而易举的其完全包裹。 大概是她答应得太突然, 他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表情都透着一丝懵懂,上扬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你没骗我吧?” 江衍在她旁边坐下, 语气满是不敢置信。 恬安低头咬了口外层的糖块, 在齿间嚼得嘎嘣响,莞尔笑了下:“你傻不傻啊你,骗你又没糖吃。” “我怕我在做梦。”他软下来,往她这边凑了凑:“你掐我一下。” 恬安常到了裹在糖浆几层微甜的草莓尖儿,她舔了舔艳红的唇瓣,起了逗弄的心思, 跟着他佯装忧愁:“那万一掐疼了, 梦醒了怎么办?” 他顿了下, 敛了些笑意。 恬安见好就收,抬手在他脸颊掐了下。 她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她腮帮子上的软肉, 还不动声色的拉了两下, 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啧, 手感还不错。 “现在确定了吗?”恬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还在这里。” ........................................... 之后江衍拉着她的手,不带松开的。 生怕她跑了一般。 恬安小口小口吃着手里的冰糖草莓,解决得差不多了, 她将一小把竹签扔进垃圾桶的。 看了看时间,马上要日落西山。 草坪上嬉戏的孩童也早已经散去。 “该回去了。”她慢声细语说。 江衍嗯了声。 低眸, 正好瞥见她伸出舌尖, 舔了舔蔫蔫吧吧的嘴角, 卷过细碎的糖渍, 放于齿见细细嚼了两下。 他匆匆收回视线。 微凸的喉结滚了滚。 有点渴了。 恬安还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口腔里的酸甜味儿,丝毫微没察觉到她此时的动作有多撩人。 她抚了下裙摆,站起来。 江衍顺手提起旁边的粉色包装袋。 “走吧。”他说。 他话音刚落,恬安耳尖的捕捉到“咖嚓”一下,类似于树枝断裂的声响。 只是极细微的一声。 她下意识遁着声音瞧过去。 长椅后面是一条并不长鹅卵石小道,夕阳透过巴掌大的梧桐叶,在凹凸不平的石面落下斑斓的光点。 这里是摄影爱好者的常驻地。 有一道纤细的影子,仓惶的拐过弯道。 最后连翻飞的裙摆,也一并消失在视野里。 江衍显然也注意到,抬脚刚要追上去,却被恬安一把拉住。 她摇了摇头:“别去,公园里人这么多,可能已经跑远了。” 他微微蹙眉,难得生了些怒气:“哪来的小鬼,偷偷听墙角。” 一想到,那人在这听了有一会儿功夫,他们两竟然还未察觉,就有些后怕。 她往那边觑了眼。 鹅卵石铺的水泥路上,躺着一条手链。 它交错的卡在石缝里。 恬安食指勾着颊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微微曲膝,将其捡起。 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手链,是用金刚结编制而成的,做工很精细,末尾处,还系着一颗青瓷珠。 上面未染上泥泞,应该是刚落下的。 恬安若有所思的回忆了几秒,将手链对叠了两下,刚想放进口袋里,才想起自己穿了一身长裙,只能捏在手上。 许是察觉到她表现太过平静,江衍才察觉出些许异样:“这条手链,你认识?” 恬安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旋即又安抚性的笑了下:“你少操心了,”她眨了下眼:“问题不大。” 他犹豫了下,不放心还想多问。 却被她一个“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眼神止住,思虑片刻,便作罢。 “有什么事提前跟我说。”他叮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拉着江衍往回走,满不在乎的抱怨:“你也太啰嗦了。” 江衍耷着嘴角:“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 恬安“嘶”了声:“我哪敢啊。” 两人是走回去的。 快到单元楼下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金色与红色完美相交融合,黑暗慢慢吞噬着太阳,像是画家笔下精心描摹的画卷。 光影将他们的影子裁剪得很长。 恬安和江衍默契的松开了彼此的手。 这仿佛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默默藏起了这份只有四下无人时,才能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的喜欢。 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一前一后分了两趟进电梯。 恬安在玄关处换鞋时,客厅里没开灯。 茶几上摆着水晶烟灰缸里,交错的碾灭了几个燃至尽头的烟蒂。 门口放着一双未收入玄关柜的高跟鞋,恬零在卧室里休息。 恬安攧手攧脚的溜进房间,把手链和包装袋一并搁在书桌上。 她瞥向那一串嫣红的手链,目光沉了沉。 — 周一。 十二月的天依旧是冷的。 云奕开始关注起天气来,就等着什么时候,能迎来几年的第一场初雪。 正是课间, 恬安把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本翻过一页,露出崭新的一面,继续验算数学题。 “诶,周六的电影,你跟谁去的啊?” 云奕忽然问。 思绪倏地被打断,恬安蹙了下眉,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随口搪塞道:“跟朋友一起去的。” “谁啊?” “你不认识,”恬安顿了下,从抽屉抽出那一大包从精品店买来的小玩意儿,往她那边推了推:“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 她思索几秒:“算是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吧。” 云奕几乎暴力的撕开外层的包装,伸手翻了翻里面粉不啦叽的,类似发卡,胡桃玩偶之类的东西,瞪大了眼,除了惊喜之外还有些诧异:“你抢精品店去了啊你?” 恬安老实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就一样拿了个。” 东西是好,但多了价格也不会便宜。 云奕啧了啧嘴,有些心疼恬安花出去的钱,刚想骂一句“败家”,但这些东西都是送给自己的,自知理亏,讪讪闭了嘴。 之后的小半月,恬安过得平静。 偶尔会和江衍在校园里僻静的角落里悄悄偷腥,或是在食堂里佯装偶遇一起吃个午饭。 恬安连去食堂的次数开始增加。 晚课后,她会步行至街尾,躲过同校学生的视线,搭着江衍的自行车一起回家,再提前在转角的十字路口下来。 她背着包走在前面,江衍悠悠的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一月带着凛冽寒风如约而至。 F高大部分人换上了冬季校服。 剩下一小部分人仍然本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宗旨,用生命装X。 某日,正值大课间。 近六分钟的广播操音乐停滞在最后一个音符上,整整齐齐站在操场上的两千多名学生相续完成最后一个动作。 动作稀稀拉拉,不太整齐。 不出意外的,被站在台上拿着话筒的主任义正言辞的训了几句,才宣布解散。 恬安舔了舔干涩的唇,朝教学楼走的步子顿了下,拉着云奕,小声说:“我先去小卖部买瓶饮料,你先上去吧。”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马上上来。” 云奕没强求,微微颔首便独自上楼了。 课间操后,商店最是人多。 用“擦肩接踵”来形容也不觉得夸张。 恬安个子不算矮,但挤在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中,还是显得有些渺小。 她艰难的往饮品区挪过去 货架上的各种饮料卖得差不多了,老板没补货,零散的瓶瓶罐罐倒在架子上。 恬安看了一圈,才看到搁在货架最顶端的低糖玉米汁。 只剩最后的一罐了。 她往前靠了两步,垫脚去拿。 指尖尚未触及到玻璃罐,倏尔被另一个手先一步抽走。 “给。”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的单音节。 恬安回头。 一罐玉米汁递至眼前,里面淌着米黄的液体。 再往上看,是一张陌生的脸。 男生个子很高,约莫比她高了半个头。 但比江衍矮一点。 恬安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比较一番。 她不动声色的隐去心绪,伸手接过,说:“谢谢。” 男生并不在意:“不客气。” 恬安手指稳稳扣住瓶身,语气认真:“我净身高一米六五。” 他有些不明所以的嗯了声。 她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所以,就算你不帮我,我也够得到。” 男生蓦然笑了:“有点儿意思,”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有幸认识一下?我叫程虹。” “不了,”恬安淡声回绝,再次道:“还是谢谢你。” 话罢,她便旋身往收银台挪去。 转头的一瞬间,她瞧见站在商店门口的江衍。 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也许刚过来,也许一直都在。 他手里正拿着班牌,穿在别人身上显得有些肥大的冬装校服,穿在他身上却刚刚好,在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他淡着表情,看向别处。 恬安心尖有些雀跃,付完钱挤出商店。 刚要上前叫他,江衍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和同行的同学并肩离开。 直至和她擦肩而过时,都没再看过她一眼。 第二十六章 、“鼻子挺灵。” 恬安愣了下, 低眸盯着自己鞋尖看了几秒,才转身,慢腾腾朝教学楼楼梯口走去。 江衍走得并不快, 他身边的男同学正跟说着什么, 他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旋即便没了后文。 恬安没急着追上去, 保持了一段距离, 跟在后面。 她能感觉到他似乎是不大高兴。 神情都少了平时的温和。 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困惑的蹙了蹙眉。 爬上三楼。 江衍的没入教室门口。 恬安有些丧气的回班。 坐回椅子上,她才觉得渴得慌。 撕掉玉米汁瓶盖边缘的塑料包装,她费劲的旋了两下瓶盖,试图拧开。 但仿佛是在跟她做对一般,奈何她怎么使劲, 瓶盖儿就是丝纹不动。 连瓶饮料都跟她过不去。 她有些烦躁的把饮料放回桌角。 玻璃质的瓶底磕在实木桌上, 发出“哐当”一声, 发出的动静不小。 云奕还在摆弄她新买的唇釉,被声响惊得手一抖, 唇刷蹭到嘴角边缘, 再抬手去擦时, 唇液晕开了一片。 她倒吸了口凉气,幽怨道:“安安,看你做的好事。” 恬安:“............” 她大概犹豫了那么零点几秒, 还是决定主动点儿,想点办法哄哄江衍。 思来想去, 她扭头看向云奕。 恬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未开封的卫生纸, 推过去。 让云奕勉强当做卸妆纸擦擦。 待她把嘴角的红痕擦干净, 恬安才磨磨蹭蹭的开口:“那个, ”她挠了挠嘴角:“你说,如果男生突然不高兴了,怎么办?” “蛤?” “怎么了?” 云奕啧了啧嘴:“不得了,你这是又有新情况啊。” “..........” “让我想想,”她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你上次送男孩子礼物的时候,是用‘还人情’当借口吧?这次又是什么啊?” 恬安拿起笔杆,夹在指尖旋了半圈:“我就问问你,”她装模作样的翻了两页书,咕哝道:“你怎么这么八卦。” 云奕瘪了下嘴,嚷嚷了句:“我怎么就八卦了。” 恬安在书上画了两笔,没搭话。 “好嘛,我帮你分析分析。”云奕一副“我真是欠了你的”表情,悠悠叹了口气。 闻声,恬安才放下笔,好整以暇的看她。 云·狗头军师·奕清了清嗓子,用自己看了几十部韩剧和追了无数篇狗血言情小说的经验,想出一个自以为绝顶的“好办法”。 “诶,”她食指戳了戳恬安的手臂:“撒娇。” “?” “撒娇你会吧?” 恬安没什么表情的觑了她一眼。 云奕眉飞色舞的继续道:“是个男人,都经不住女孩子撒娇的,”她顿了几秒,又看了看自己同桌即使不施粉黛也格外清艳的脸:“何况还是长成你这样的。” “长成哪样?” 云奕细细打量了她片刻:“清丽脱俗,惊艳,”她又琢磨一二:“我觉着,只要你出马,就没有哄不好的男人。” 恬安想都没想,很不给面子的,凉凉的吐出几个字:“馊主意。” “怎么就是馊主意了。”云奕有些不服气:“就这招,韩剧女主角屡试不爽的好吧。” “你觉得,”恬安虚眯着眼,探出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胸口:“我像是会撒娇的人?” 云奕语塞,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抓了抓后脑勺,小声嘀咕:“凡事都要勇于尝试嘛,你说是不是。” 恬安:“.......” — 正是晌午。 恬安一股脑把教辅和几支签字笔一并塞进抽屉里,拉着云奕往食堂跑。 说起来,云奕这段时间正奇怪着,以前也不见她对吃饭这么积极啊,现在倒好,刚下第四节 课,就马不停蹄跑的下楼。 比谁都急。 食堂里人多。 恬安从消毒柜里抽了一套餐具出来,信步去窗口排队。草草打了两三个菜,她端着盘子,边走边巡视着熙攘人潮。 云奕有些奇怪的遁着她视线看过去:“你找谁啊?” 江衍坐在一靠墙边的角落,长桌几乎坐满了,只剩零星几个位置。 “别问了。”恬安微微偏头朝云奕说,视线却不曾移开,她稍抬下颚,示意了一个方向:“我们去那边坐。” 最先发现恬安过来的是姜忻。 她挑起一瓣西蓝花塞进嘴里,用筷子的另一端敲了敲坐在江衍身边的男生面前的桌子,语气依旧懒洋洋的:“诶诶?你挪个位置出来。” 男生一脸莫名:“干嘛?” 姜忻啧了声,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一个眼神:“没见着正主来了?” 那人后知后觉的回头看了眼。 恬安一眼认出了他。 就是之前在篮球场上的刑风。 刑风诧异的“哟”了声:“嫂子来了。” 这声“嫂子”喊得很是顺口,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一般。 “得,”刑风推开盘子,换了个位置:“你们坐。” 一大桌子人起哄似的“吁”了声,嬉笑了几句,跟着说了声“嫂子好。” 绕是恬安面上冷淡惯了,现在也有些难为情。但她却没推辞,朝他点点头,道了声谢,不客气的坐下。 云奕也被姜忻招呼着坐下。 恬安扶着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 她没什么胃口,注意力全集中在旁边的某人身上。 江衍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啧,好像盘子里有黄金似的。 恬安暗自在心中整理措辞。 ——你怎么了? 又或者问, ——我惹到你了吗? 不行不行,太理直气壮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 纠结了片刻,恬安瓮声瓮气:“江衍,你......” 到底怎么了? 她话未说完,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恬安?” 她下意识抬头。 瞥见程虹不疾不徐的从后门进来。 他信步朝这边走过来,驻足在恬安身后。 “没喊错吧?”程虹像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意味不明的又道了声:“你的名字,叫恬安。” 恬安把被人打断的不悦隐藏得很好,也不问他从哪里打听来自己的名字,或是问为什么打听。 她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不建议我在这儿吃饭吧?”程虹说。 恬安语气没什么起伏:“随便你。” 江衍捏着筷子的指尖紧了紧,刚松动的眉头,拧得愈发严实,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 忍着扔下筷子走人的冲动,他故作镇定的吃了一块肉,味同嚼蜡般。 刑风目露同情,低声喃喃了句:“我估计江衍现在快气死了。” 有人附和了句:“好像今天大课间以后,就一直板着脸吧,我好像还从没见过江衍脸色有这么差的时候,你不知道谁招惹他了。” 恬安听了个大概,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眼旁边的人。 表情很臭,心情很差的样子。 绕是看程虹极度不顺眼,却顾及到恬安的面子,江衍还是耐着性子,等她吃好才走。 出了食堂,才大步离开。 恬安抿了下唇,又不等她。 三言两语把程虹打发走。 云奕被姜忻找了个借口,直接拉走了。 恬安瞅着已经走远了的江衍,脾气也上来了,愤愤踢开脚下的石子。 莫名其妙的朝她发什么脾气。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个人折回教室。 推开三楼文一班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一排排桌子歪七扭八的摆着,上面堆着一垒一垒的教辅,练习册,还有一大叠试卷,像是大大小小的小丘陵。 恬安余怒未消,一声不吭的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刚走没几步,忽而有一只大手拉住她的手臂,力道很大,接着眼前一花。 她心尖儿一颤,几乎来不及反应,脚下一个踉跄了下,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一声极细微的惊呼声。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堪堪扑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恬安稳住心神,借力站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她正站在窗帘和墙壁的夹角处。 江衍虚搂着她。 旁边有一扇拼接的窗户,两人正好站在视觉死角的位置。 空间有些狭窄,鼻尖缭绕着彼此的气息。 细听,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恬安有些僵硬的靠着身后硬邦邦的墙壁:“你……”她双手抵在他胸口,脸颊怕上淡色的绯红。 她不太会说脏话,憋了半天,才气急说了句:“你发什么疯啊你。” 江衍眸色略深,声色低哑:“我是疯了,”他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口,语气却软了:“我快被你气疯了。” 恬安一阵无言。 她有些委屈:“是你先不理我的。” 江衍似是被她气笑了:“不理你?”他长眼微眯:“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和别的男生有说有笑?” 恬安微微怔愣,反复咀嚼了下他口中所说的——“别的男生。” 约莫思虑了半分钟,她才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旋即偷笑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往江衍身上嗅了嗅:“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儿啊?” 他凝眸看她:“鼻子挺灵。” 第二十七章 、“别生气了,嗯?” 外面的走廊里有学生匆匆经过, 偶尔传来一两句交谈声,又愈来愈意味,逐渐消失。 恬安抿唇, 压抑着笑声。 低低的笑音还是从喉间滚了出来。 江衍轻啧了声, 脸色没怎么变:“严肃点儿,”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白墙上, 语调透气一丝危险:“我还在生气。” 恬安闻言, 试图压下翘起的嘴角,拉直唇线。 但效果不佳。 她有一瞬间想把“可爱”这个词安在他身上。 江衍蹙了蹙眉,眸色略沉。 恬安连忙清了清喉咙,摆出一脸正色,连忙温声说:“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 ”她扬着漂亮的眼梢:“还不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江衍神色有所缓和, 但仍然没吭声。 他偏浅色的唇, 抿成一条直线。 看来不哄哄还真不能好了。 恬安舌尖扫过下牙堂,云奕课间时对她说的那几句——“撒娇”“韩剧女主角用这招屡试不爽的”“凡事都要勇于尝试嘛”的话音逐一闪过。 她纠结一二, 努力搜刮着自己脑海中看电视剧时, 女主角撒娇的片段。 旋即又忍不住一个机灵。 那样嗲到不行的话, 她可能真的学不来。 恬安犹豫再三,才慢腾腾地抬头看江衍。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从袖口探出, 露出纤细骨感的指关节,缓慢的攥住了他的衣摆, 象征性的小幅度摇了两下, 放软了声调:“这件事算我错了, ”她久违局促了下, 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继续道:“你别生气了,嗯?” 她声音依旧清越,如初秋晨间露。 话尾音色微微上扬,绵延悠长。 江衍神色呆愣,随后,又很乖的嗯了声。 他想到什么,很小气的说:“不许再有下次。” 恬安想了想,轻声应了。 她吐出一个“好”字,话音未完全落下,教室敲门倏地被人推开,“哐——”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墙上。 窗帘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恬安几乎被吓住了,双肩一颤。 下一刻她想起江衍还在这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惊疑。 她用柔软的气音,说:“怎么........”办? 江衍很是镇定,修长的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恬安未说完的话止在嘴边。 他朝她比了两个手势示意。 恬安迟疑两秒,读懂了个大概。 她小心的挪着步子,往教室后门靠去。 抬手掀开窗帘的一瞬间,恬安踏出一步的瞬间,江衍从半开的后门闪了出去,高往起的帘子堪堪遮住其他人的视线。 庆幸的是,窗帘摆放的一排桌子成了很好的遮挡物。 江衍出去的一瞬间,恬安也露出了身形。 进教室的是一位女生。 恬安跟班上的同学不太说话,只记得个名字。 眼前这位叫青夏。 青夏似乎没想到窗帘里会突然蹦出个人来,看清恬安的脸才咋咋呼呼的拍了拍胸口:“是你啊,吓死我了。” 恬安心中松了口气,朝她微微颔首。 “你躲那里做什么?”青夏继续问。 确定了江衍没被发现,她才抬脚往座位走,边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有东西掉到那边,我就过去找找。” 青夏露出几分了然:“找到了吗?” 恬安说了声“找到了”。 怕被察觉出什么端倪,她不欲多说,拉开椅子坐下,不再出声。 恬安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觉着刚才挤在狭窄的角落里有些热。 又不受控制的回想起,被他圈在怀里的安全感。 周身涌动着他呵出的气息。 夹杂着清淡干爽的皂角味儿。 云奕没多久便回来了。 姜忻倒很是负责,把她送到教室门口,自己不紧不慢的回教室。 云奕抚了抚衣摆,一拍脑门,说:“对了,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遇上阮初了。” 说起来,恬安也有一段时间没着阮初了。 说来也奇怪, 学校就这么大,愣是连面都没碰上。 恬安昂了声,不疾不徐说:“你们说什么了?” 云奕摸了摸下巴:“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她想了几秒,才温温吞吞道:“她就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跟江衍在一起了。” 恬安伸进桌洞里翻找东西的手顿了下,放下手中的事儿,问:“你怎么说?” “当然是实话实说咯,”云奕没心没肺的耸肩:“嫂子都叫上了,你别说你跟江衍之间什么都没有。” “.......” 她笃定的补充:“要还说什么关系都没有,纯洁的邻居关系,我直接吃键盘。” 恬安不置可否,没搭话。 云奕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说起来也奇怪啊,想知道你是不是跟江衍在一起,应该先来问你才对啊,怎么跑来问我这个局外人。” “谁知道。”恬安不怎么在意:“我跟她也不常遇见。” “哦——”云奕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可能是因为上次给江衍递情书被拒绝了,没脸来找你。” 恬安嫌弃的瞥她,不太想理这个傻子。 “阮初主动往上贴,人江衍都不带搭理她的,我们家安安只要美美的坐着,小哥哥就上门了,你说打不打脸?” 恬安不知该接什么,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 晚课后,走廊里正是人多的时候。 从教室到街尾还有一小段距离。 这一段距离,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路边穿同样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少,恬安看到扶着自行车,低头看时间的江衍。 他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晕直直落下,短发点缀上了淡淡的金色,光影将他精致的五官裁剪得更加深邃立体,像是给他画上一层光晕。 他身上的校服干净得体,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恬安刚要上前,意外的瞥见后面的人。 阮初双手捏紧肩上的包带子,脑袋垂得很低,看着脚下的步子,走得也很慢。 没想到中午才说的“不常见”,没多久就能碰上阮初。 阮初走过光影的交界处。 恬安终于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是蹙着眉头的,唇色淡了些,没什么气色,心情似乎不太好。 出于礼貌,恬安主动打了招呼:“好见不见了。” 阮初惊觉前面还有人,讷讷点了点。 她看见不远处的江衍,眸色暗了暗,勉强嗯了声。 恬安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一丝复杂。 阮初不欲多呆,草草说:“我先走了。” “哦。” 待她走远了,恬安取下书包,搁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熟稔的坐上后座,轻快说:“我们回家。” 江衍哼笑一声,用力蹬下脚下的踏板。 “走咯。” — 当晚,恬安失眠了。 胸口似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正慢慢发酵。 直至凌晨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翌日。 今儿是个阴天,外面风很大,混合着冷空气,跟带着刀子似的,恬安还特意在校服外套里加了一件白色修身羊绒毛衣。 到校时,云奕已经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她将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半张脸都缩进衣领里,哆哆嗦嗦的抖着腿,见恬安坐下,她才颤巍巍的抱怨:“这北京的天气也太变化无常了,昨天还出了点太阳,今天一下降了好几度,冷得不行。” 恬安也怕冷,一路吹着冷风过来,鼻尖儿冻地通红。 她放下包:“我看天气预报说,近几天都挺冷的,”她叮嘱道:“记得多加点衣服。” 云奕刚要说话,门外传来高跟鞋鞋跟碰撞声,紧接着班主任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今天灭绝师太到地格外的早。 后排几个抄作业的学生被抓了个当场。 刚还懒懒散散的学生麻利的坐回原本的位置上,一个个从桌洞里拿出课本准备早读。 灭绝师太冷着脸,一步夸过讲台台阶:“都已经高三,能不能有点儿紧迫感,看看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还剩几天!时间飞的一下就过去了,现在是三位数,再过不了多久就只有两位数了。” 台下静悄悄的,默默挨训。 “还有后面那几个抄作业的老油条,你们读书是为老师读的吗?是为父母读的吗?读书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以后连二本分数线都勾不到,看你们找谁哭去。” 恬安摸了摸鼻子,盯着自己手里的教辅。 云奕瘪了下嘴,不满的咕哝:“大早上的,还要被训。” 下一刻,灭绝师太话锋一转,目光随之跟了过来,云奕下意识绷直了背,闭了闭眼准备被训,却听见:“还有恬安!” 被直接点名的某人怔愣几秒。 她记得自己最近也没犯事儿啊。 “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能肆无忌惮,我告诉你,考试瞬息万变,一分就能踩死千万人,没有保送之前,随时都有可能和清北失之交臂,你这是在害人害己!” 恬安:“???” 第二十八章 、“是我们。” 灭绝师太扶了扶眼镜框, 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课间你不用去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恬安眼皮儿颤了颤,沉声应下。 “还有你们, 真是我有史以来带的最差的一届, 看看隔壁理科一班!”灭绝师太曲起手指,用关节骨重重敲了两下黑板:“还愣着?书拿出来!学委上来组织早读。” 教室里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朗读声, 班主任才背着手, 信步走出去。 云奕将课本立起来,缩着脑袋往恬安那边凑了凑:“什么情况啊?你犯事儿了?” “……没。” “那就怪了,平时灭绝师太这么宝贝你,都舍不得开重口骂你一句,今天又是发什么神经啊。” 恬安沉默了下:“我也不清楚。” 她平时虽然话不多,但红榜上排名个分数就摆在哪。她几乎每一科发挥得都很稳定, 也没有特别偏科的科目, 各个科的老师都对其赞口不绝。 云奕叹了口气, 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那你自求多福吧。” 早读持续了二十来分钟,上课铃打响。 朗朗读书声相续停下来, 趁着老师还未进来几分钟, 前座的两三个女生神神秘秘的凑到一起。 ——“诶, 你昨天看到没?家长群里都闹翻了。” 另一人插了句嘴:“又出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马上期末,我爸妈根本不让我碰手机。” “我也是悄悄拿我妈手机看的,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年级主任收到什么匿名举报吧, 气的不轻。” “我去……哪个倒霉蛋子这么惨?捅到鸡头(谐音“级头”)面前, 屁大点儿小事也得被说成大事吧, 还匿名举报, 不明摆着想在背后整人?” 那人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同桌,旋即不动声色的往后面睨了一眼:“还能有谁,就刚才被点名的那个啊。” 恬安手指夹着笔,在指尖旋了两圈,耳根动了动。 前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咬耳朵。 ——“恬安?我佛了哪个不要命的把苗头都打到咱们班第一身上了。” ——“我们嘴上说说凑凑热闹就行了,别人的事我们还能多管不成?” ——“也是。” …… 一早上像是把恬安一天的好心情都消磨光了,一直挨到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广播里淌着进厂曲目,待教室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磨磨蹭蹭的把教辅塞进抽屉里,往办公室而去。 办公区域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淡蓝色的防盗门紧闭,旁边的百叶窗被拉开了一半。 透过玻璃窗,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办公桌成排摆放着,几个眼生的老师坐在椅子上各做各的,灭绝师太坐在左边第二排,还有一个站在她办公桌前的学生——是江衍。 恬安心蓦地沉了下去。 原本还抱有的一丝侥幸也化成了飞灰。 她刹那间有点儿茫然,接着是无措。 因为紧张忽而加快的心跳,比她参加英语口语比赛还要焦灼。 灭绝师太瞥见她,门内闷闷的传来一声:“进来吧。” 恬安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搭上门把上,旋了半圈,推门而入。 室内的氛围有些压抑,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她踱步过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指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平缓:“林老师,您找我?” 灭绝师太姓林,名清如。 是个年过四十仍旧风姿绰约的女人,常年穿着黑色简约风的西装,脚下蹬着高跟鞋,头发总一丝不苟的抚在脑后,鬏成一个丸子,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板着一张脸,扮演严师的模样。 一班的学生私下里都管她叫“灭绝师太”。 林清如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投至身前的笔记本上,右手覆盖在无线鼠标上点击了几下,一个界面弹出来。 她指尖抵着笔记本边缘,推着旋转了半圈,屏幕微微移过来:“都看看吧。” 恬安撩起眼皮,看清了显示屏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金千影院对面的的公园,实木长椅和那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也入了境。 这应该是半个多月前排的。 照片里的恬安还穿着过膝的白色长裙,脚下是驼色低跟尖头短筒靴,她背着红棕色的斜挎小包,柔顺的长发俏皮的鬏着一个蓬松小巧的丸子,额前的扬起的碎发透着浅浅的棕色。 她把手放在江衍手里。 那一刻,画面成了定格。 图片并不算高清,应该是用手机拍的。 即使照片里两个人都没穿校服,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 恬安有些无言,一种被人出卖愤怒让她觉得荒谬绝伦。 江衍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大概是早已经做好了承受最坏后果的准备。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惩罚都来得太快。 没多久理科班班主任也来了。 理一班的班主任是个教化学的男老师,姓庄,个子不高却很瘦,江衍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男老师一进门就发话了:“林老师你继续,该怎么训怎么训,不用管我。” 林清如应了声,指了指显示屏:“不解释解释?” 恬安抿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倒是江衍不露声色将她挡在身后,没什么波澜的说:“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他这句话说的凌磨两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还透露出几分被人冤枉的意味来。 林清如将图片关了,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嘛难免情窦初开会生出一些小情愫,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她顿几秒,酝酿了一下措辞,像个老母亲似的:“但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大学,你们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没人会再多说一句。” 恬安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拧在身前,不安的搅动两下。 江衍站在他前面一点,没说话。 林清如许是说累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继续道:“现在正是高三最紧要的时候,你们又都是尖子班的学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 办公室里静谧万分,只有一道清脆的女声淡淡说:“我是你们的老师,我不希望看到现在的一时冲动毁了你们一辈子,”她恢复了一贯严师的作风,语气严厉且郑重:“所以,我希望你们停止交往。” 林清如的话音堪堪落下。 这样不大的空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恬安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江衍身体的僵硬,刚才还镇定自若的,她现在却能听见他失了节奏的呼吸声。 就像是体育课上刚跑完一千米一样。 又像是忽然被人戳中了软肋。 恬安忽然明白了书中所说的,如鲠在喉的感觉,心尖莫名涌出些酸涩。 就像她明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生活却总是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沉重得让人直不起腰。 林清如欲再说些什么,防盗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中气十足且带着怒气的声音:“都要造反是吧!?都要反天了是吧!?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校规王法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着去早恋,亏得还是年纪前几名呢。” 林清如适时闭了嘴。 庄老师此时才说话:“主任你先消消气,这两个都还是孩子……” 鸡头重重拍了拍桌子:“孩子?我刚读幼儿园的女儿恐怕都比他们明事理,什么时期该做什么事都不清楚吗?真当自己还是三岁小孩儿!?这件事儿不能轻饶了,去去,把家长都叫来。” 恬安闻言蹙了下眉。 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不一样惊动恬零,何况之前去江家,江夫人和江先生待她也很热情。 而江衍也意识到这件事,越来越棘手了。 鸡头几乎不留余地:“林老师、庄老师,把电话号码找出来。” 林清如犹豫了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支手机,递给恬安:“你自己来吧。” 恬安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手机,伸手结过。 从闷得人发慌的办公室里出来,她抱着手机踌躇着,在门口踱步良久,才试图说服了自己,输入十一位数字,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很快被接通了。 那边响起近乎公式化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位?” “妈,是我。” 恬安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飞快说:“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 恬零沉默了几秒,没有细问其中的情况,只表示还有一场未开完的会议,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恬安稍稍安下心来。 下一秒她又莫名忐忑起来,自己和江衍的事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恬安一直摸不准恬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更何况是关于这些儿女情长。 江母和恬零是一前一后来的。 此时上课铃早已经打响,走廊上空荡荡,教室里隐形传来一阵阵朗读声。 许是走得急了,恬零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小西装,袖子挽至手腕下,露出纤细白皙一截小臂。 她踩着高跟鞋上楼,进到室内时,江母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都是同一栋楼的邻居,江夫人自然是认识恬零的,大概惊诧了那么零点五秒又很快回复了平静。 见双方家长都到了,鸡头面色才有所缓和,随即转头朝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恬安和江衍说:“你们俩去外面等一会。” 恬安悄咪咪瞥了恬零一眼,有些庆幸不用留下接受审视。 转身出去了。 — 室外没有暖气,寒风刺骨。 恬安背手站在门旁,抬眼望着远处灰沉沉天空。 门内传来些许谈话声,却听不真切。 说到底,到现在,恬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过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罢了。 只是大人们觉得这样不对,所以她不得不被迫接受惩罚,承受他人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江衍定定的站在她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又沉默下来。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恬安才彻底领会了今天零下的温度。 她一呼一吸间都蹿起一团白雾,很快又随着风散去。 她脸颊被风吹得冰凉,两颊留下一团红痕,鼻尖也红彤彤。她吸了吸鼻子,活动着冻得不太利索的手指,只觉得寒从脚起。 过了一会儿,江衍才叫她:“恬安。” 她轻轻的嗯了声。 江衍偏头觑她,抬起双手缓缓搭在她肩上,他低了头,直至两人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从彼此的双眸中,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那双手搭她肩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骨骼的曲线。 恬安下意识抬头看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是笑着的,而且,一如既往地温和,他语气很真说:“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就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 恬安鼻尖倏地酸了下,酸水在喉间泛滥,剩下的是满腔苦涩。 她记得他们刚遇见那会儿还是盛夏,骄阳灼热,转眼已经是十二月,她才意识到,寒冬好似真的要来了。 她抿着唇,像是被勾起了无名的怒火,张口却梗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衍敛了敛眼睑,没说话。 “你想让我去当‘逃兵’?” 他似乎有些愧疚,微微低着头:“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再想想,会有办法的。” 江衍缄默了几秒:“抱歉,是我把这件事搞砸的。” 恬安小幅度晃了晃脑袋,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轻声说:“不是的,是我们。” 第二十九章 、“这才是青春啊。” 谈话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林清如拉开防盗门,朝恬安说:“你先回班上上课吧。” 大概是怕伤到孩子的自尊心, 她语气还算温和。 恬安用余光匆匆瞥了江衍一眼, 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她走出一段距离时, 江衍被老师叫进办公室。 剩下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恬安均速走回教室, 在门口停下,没什么情绪的喊了声“报告”。 此时正在上地理课,地理老师是个五十好几的秃顶地中海,最常做的事是打理他那几根稀疏的短发,以达到遮盖头顶油光发亮的头皮的作用。 年级主任收到照片匿名举报在年级组里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地中海也没多问, 直接让她进来。 恬安沉默的坐回位置上。 她位置在中后排, 就这么一小段距离, 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视线几乎快要把她盯出个洞,毫不遮掩的好奇心和八卦之魂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云奕反应最快, “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笔摔在桌上, 双目微瞪:“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地理重点背完了么?怎么这么八卦。” 周围几个伸长脖子往这边瞧的学生讪讪收回视线, 有人不甘心说:“你管得着么,还什么都没问呢。” 云奕还没来得及反驳,地中海一个冷眼扫过来, 一众人适时闭了嘴。 恬安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她兀自从一垒书里抽出教辅, 放在桌上摊开, 又借了云奕的笔记, 握着笔一字一句的誊上去。 云奕不太放心她, 一边佯装看书一边用气音说:“没出什么事儿吧?” 恬安誊抄的动作顿了下,没吭声,过几秒才默默摇了摇头。 说起来,早恋这事可大可小。 她现在也完全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总之事已至此,她也从未动过要分手的心思。 云奕瞧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依不饶的问:“真没事?我听隔壁班学生说,家长都给请来了,”她顿了下,不确定道:“恬姨也来了?” 恬安嗯了声,勉强提起精神嫌弃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云奕没来得及分析恬安的语气,脸色微微变了。 她平时虽傻白甜了点儿,但现在也差不多猜到了个大概。她抽了口凉气:“你和江衍被人捅出去了?” 恬安不置可否。 云奕哆嗦了一下,龇牙说:“还是匿名?” F高统共两千多名学生,加上老师进三千人,光高三一个年级就有近一千名师生,有人想要在后面捅刀子,轻而易举,把拿刀的人揪出来却并不容易。 恬安默认。 “那你打算怎么办?” 恬安想了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忽地想起两个月前自己还郑重其事的告诫云奕,说“校规第一条就是不能早恋”,结果反倒是她先触犯的。 她抄了两行笔记,有点写不下去了,低声说:“你可别学我。” 云奕这人向来爱恨分明,见恬安这情况心里不大痛快,索性咬牙切齿的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要让我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做的,我非拧开他的天灵盖儿不可。” 恬安微微垂着头。 单薄的眼皮半阖,深色的眸子里结了层霜,她微哂了声:“迟早把她揪出来。” 到了课间,有几个胆大且求知欲格外强的人抱着看戏的心态想上来问问,都被云奕很不客气的挡了回去。 她一脚踩着桌子下的铁杠,怼起人丝毫不含糊,把那些个人打发走了,她才出声讽刺一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够闲的。” 云奕声音不大,周围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刚才上前几个人被梗得一阵语塞,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而恬安只字不说,奈何别人怎么讨论诋毁,她都不予理会,周身都仿佛浸泡在鸡尾酒的冰块里。 清冷而淡漠。 临近中午,林清如有再来找过她。 趁着没什么人,把大致的惩罚措施讲述了一遍。 恬安也知道这事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过去,听到“检讨”、“勘察”、“抄学生手册”等关键字眼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江衍和恬安到底是尖子生,倘若不出什么差错,未来一定能上清北,出于这一层,校方没有要记过的意思。 午休后正是学生最散漫的时候。 广播毫无征兆的响起,简要说明了情况并直接公布了各类惩罚,且再三强调不能早恋,最后以一句“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作为结尾。 而江衍则更甚。 除此之外还被告知停课,具体回归时间静候通知,据说上午就收拾东西跟江夫人一道回去了。 一时间班上一干学生皆是鸦雀无声。 缄默片刻, 此时才有人如梦初醒,炸开了锅似的。 “理一班的江衍还被停课了?” 另一个女生温温吞吞附和:“我觉得这个时候要求停课不太好叭......高三时间这么紧迫,说停就停,我可是梦里都在学英语单词啊......” “人年级第一哪里是我们比得上的,我看江衍平时也打球什么的,从没跌过前三,耽搁几天可能也照样能拿第一。” “也是哦......” 云奕才睡醒,刚还不太清醒,现在瞌睡虫一下子都跑光了,她如履薄冰的看了看旁边的恬安,小声嘀咕:“什么啊,这罚得也太过分了吧,都二十一世纪还流行体罚,”她替恬安不平道:“每天光作业就多得要死,写五千字检讨,还要抄三遍学生手册,学生手册那么厚一本,抄一晚上也抄不完啊。” 临坐的人嘟嚷着。 ——“我每天睡眠都不到六个小时呢,睁眼闭眼都是学习。” ——“五千字检讨......都够我写好几篇流水账小作文了。” ——“学生手册上校规几百条我数都数不清,抄起来简直要命好吧。” ——“听说恬安是被人匿名举报的吧?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你。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是吧,好像还是我们年级的,可怕。” 一群人议论纷纷,过了良久,恬安才隐约听到身后一个女生细声细气的说:“早恋是触犯了什么天规吗?国外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结婚了。” 女生眼眶通红。 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急忙“嘘”了声:“小声点儿,你想我们也变成他们这样吗?” 恬安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单手撑着额头,耳边的嘈杂声模模糊糊好似都离她远去。 昏沉了那么一瞬,她是被云奕叫醒的。 再睁眼时,老师已经拿着讲义进了教室。 云奕拧着眉头,忧心忡忡问:“你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恬安直叹气,慢腾腾摇了摇头。 这些琐碎小事还不至于让她抬不起头。 她微微调整了下心绪,集中精神放在课上,分散了些注意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江衍。 熬到下了第八节 课,恬安还主动拉着云奕去美食一条街,点了两碗木桶饭。 原以为恬安会因为早恋的原因心情低落,或是食欲不振,但她没有,她不仅镇定的吃完碗里的饭菜,还给自己加了一碗排骨汤。 云奕看得目瞪口呆,像个老妈子一样劳心劳肺的:“你不会要化悲愤为食欲吧?那也不能这么吃啊,把胃撑坏了怎么办。” 恬安搁下空碗,淡淡说:“你想多了。” “......” 她小声打了个气嗝,认真说:“多吃点,才有力气和‘邪恶势力’做斗争。” “......” — 两个小时的晚课,恬安提前完成了练习题,剩余二十来分钟和坐在讲台上的值日生请了个假,挪着步子下楼。 按照校方的意思,她要跑八圈。 这属于体罚的一部分。 原本是要跑满十圈的,庄老师开口说了几句好话,主任才勉强答应减免两圈。 林清如早早站在二楼走廊,面无表情的往操场上看了两眼,瞥见缓步抵达操场的恬安,她才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恬安呼出一口气,将袖子向上挽了两圈,迈开步子贴着最里圈慢跑。 与此同时,姜忻正坐在教室里咬笔头。 她被几个成天无所事事的男生簇拥着坐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墙角堆积着被踩瘪的烟蒂和深棕色的槟榔渣,空气中弥漫似有似无的烟草味儿。 就她们这一小群人,搞自己的小团体,与班上的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就是同龄人中瞧见这一群不良少男少女也要避而远之。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 平时不学无术的姜忻正凝眸看着眼前崭新的练习册,逐字逐句的仔仔细细读了两遍提干,依旧一脸茫然。 这几行字拆开来看她都认识,一拼凑起来她就看不太懂其中的意思了。 她垂死挣扎般,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教辅,翻了两页试图找到什么有用的知识点。 但高中混日子似的混了两年,落下的课程实在不少,就是想学也学不出什么花样来。 姜忻揉了揉脑袋,刚要自暴自弃的扔下签字笔,耳边倏地炸开一道刺耳的铃声,短促的英文歌泄出。 她毫无防备,吓得双肩小幅度颤了下。 坐在前排的学生纷纷转头看她,有些神色不满,有些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姜忻一下成了视线的焦点。 姜忻:“......” 她没心没肺惯了,被这么多人看着,愣是连眼皮儿都没掀一下,镇定自若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看了一眼备注,遂利落的关了铃声。 姜忻朝坐在讲台后的值日生说了声:“我出去一下。” 没等那人回答,她已经抬脚出去。 值日生虽然有所不满,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气愤之下,才拿出值日本写下一段——姜忻晚课早退。 而姜忻本人自然是不知晓此事。 她找了僻静的地儿,接起电话。 电话是江衍打来的。 她将手机搁在耳畔,神色有些懒散,艳红的唇翕动,张口没好气的说:“托你的福,我又被当成猴围观了一次。” 那边是一阵缄默。 姜忻比着自己涂着酒红色的指甲,继续道:“不说话?不说我可挂了。” 江衍说了些什么。 她接着断断续续的回他。 “没空,这时候晚自习都没下,”她似想到什么,自嘲道:“我还要学习,谁有那个闲心陪你家姑娘陪跑。” 姜忻边说着,边靠在走廊护栏上。 空旷寂静的操场上几乎空无一人,一道纤细的身影踏着脚下的塑胶跑道,几乎要隐匿在昏暗的黑夜里。 她跑得不快,却一直保持迅速。 “听说你被停课了?”姜忻一边下楼,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电话,愣是没管住嘴,鼓出一声轻嗤,用很欠的语调揶揄道:“江学霸,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姜忻在楼下驻足片刻,视线环视一周,又啧了啧嘴,说:“江衍,你这是存心害我啊,林清如亲自首着呢。” 话虽这么说,她却并不在意。 和江衍草草聊了两句,姜忻才不紧不慢的挂了电话。 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运动,在恬安跑完一圈绕回来时,姜忻悠悠的跟在身后。 跑出一段距离,恬安才确定身后的女孩子在陪跑。 记忆里她们俩见过不止一次。 虽叫不出名字,但也记得样貌。 姜忻长相极美。 近一米七的身高,身材比例颇佳。 黑茶色的长发烫了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内勾外翘如双目含水般,鼻梁笔挺,红唇撩人。 在一众校服里,她穿着一身私服,纯黑色的连袜裤衬得她双腿愈发修长好看。 全身上下都透着一个“妖”字。 人见了都要称一声“苏妲己”。 恬安也美。 但两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前者风情万种,后者清丽脱俗。 恬安呼出一口白气,微微喘息了下,时断时续:“江衍托你来的?” 姜忻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旋即牵了牵嘴角:“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来?” “我跟你又不熟。” “啧,”姜忻轻松跟在她旁边,气息平稳:“你也太没情调了。” “......” “刚才江衍在电话里还急得不行,我看你也没多大事儿。” 姜忻不咸不淡的说。 她一直觉着女孩子都格外娇贵些,稍微说几句重话都能红了双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更别说一个人在这大冷天里跑圈,倘若换了矜娇些的女生,那还不知道要委屈成什么样。 恬安脚下步子慢了些,犹豫了下问:“江衍现在怎么样了?” 姜忻哼笑一声,眉间写尽疏懒,一张口便道尽风凉话:“在关禁闭呢,比你在这跑圈舒坦。” “......” 恬安不太想理她了,忍无可忍觑了她一眼。 她一直觉着自己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话题终结者”了,没想到姜忻对这一“技能”了如指掌,一句话就能把话题聊死。 恬安觉着自己碰到了对手。 原本还想多问几句,现在倒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了。 约莫跑了三四圈,九点整晚课下课铃准时打响。 走廊里的学生逐渐密集起来,有些喜欢凑热闹的干脆怕在护栏上往下看,分辨了几秒才道:“那两个是恬安和姜忻吧?” “是吧......” “她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姜忻这样的人居然甘心去当陪跑?” “谁知道,可能长得好看的都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吧。” “......” 恬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慢慢吞吞的跑了半圈,才注意到教学楼里忽地窜出一道身影,宽松的校服罩在她身上有些肥大,边跑还边脱下书包将其甩在篮球架下,穿过大半个操场往这边奔过来。 像笨重的的北极熊。 云奕很是没心没肺的嗷了声:“安安,我来陪你啦!” 她笑眯眯的屁颠屁颠往恬安身边凑了凑。 姜忻识趣的往旁边让了点儿位置出来。 刚没跑几步,刑风就带着一堆男生,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过来,五颜六色的书包横七竖八的堆在篮球架下。 刑风很骚气的昨了下舌:“走了走了,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咱陪嫂子跑步去。” 姜忻在后面直翻白眼。 — 林清如站在二楼露天阳台,淡着表情看着操场上跟在恬安后面的一群小尾巴,微微叹了口气。 “林老师,还亲自守着呢?” 庄沿捧着保温杯,在林清如身边停下。 “老庄你还好意思说,好人都让你给当尽了,坏人全由我来做,”林清如顿了下,似想到什么般,又补充说:“我们班的学生私下里都叫我‘灭绝师太’,到时候又不知道要给我取什么外号。” 庄沿背着手,爽朗的笑了声:“你看看这些孩子,这才叫青春啊。” 云奕是实打实的体育白痴,跑了两圈就不行了,大大咧咧的坐在跑道边上,充当拉拉队的角色。 恬安跑到第八圈时才觉得有些气短。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一呼一吸间喉咙都传来烧灼的痛感,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舌尖直冒酸水。 一鼓作气冲过终点,她才慢下来。 弯下腰来,手掌撑着膝盖,双腿都有些发软,这零下的天气里,还出了一身汗,黏黏糊糊的,恬安估计里面的内衫都湿透了。 反观姜忻。 除了胸口的起伏频率快了些,额角蕴着一层薄汗,还气定神闲得不行。 那些男生就更不用说了。 男女之间天生存在体力上的差距。 姜忻去商店买了三瓶常温矿泉水。 一瓶给了恬安,一瓶递向云奕,最后一瓶留给自己。 刑风站位篮球架下,拽起自己的书包搭在肩上,朝姜忻不满的嚷嚷了句:“姜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矿泉水都不多买几瓶。” 姜忻懒洋洋睨他,清越的声线透着几分沙哑和慵懒:“要喝不会自己去买?” “你也太小气了。” “......” — 姜忻这人比较随性,虽然对谁都不太温和,但做事也还算负责。 她拽着双肩包,慢吞吞的跟了恬安一路。 把人送到单元楼下,才一声不吭的准备原路返回。 恬安抬了抬眼梢,小声句“谢谢”。 姜忻没回头,只潇洒的挥了挥手,她微卷的长发被风吹散,显得摇曳生姿,她渐行渐远,直至高挑的背影融入斑斓夜色里。 一楼走道的感应灯坏了,物业迟迟不来修,恬安摸黑摁下电梯按钮,昏暗的环境里才亮起一点微光。 出电梯推开自家防盗门时,才发现恬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角落里的高脚台灯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她交叠着双腿,也不知在这坐了多久。 恬安卸下书包,安安分分的站在茶几边上。 恬零五指穿插,搁在身前。 看向站在那儿默不吭声的人,唇瓣稍稍张合了下,最终也没吐出半个字音来。 许是作为一个婚姻失败者,她也没什么资格去指点后辈什么,只低声叹了口气:“不早了,去洗漱睡吧。” 恬安能感觉到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但话到嘴边也没能说出口。 累了一天, 恬安也不想再探究恬零到底想说些什么,只点头应了声,抱着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 她快速冲了个淋浴,换上干爽的睡衣回房。 刚掀开被子躺进去,恬安脑海中猛的闪过一丝什么,当即从被窝里跳出来,趿着拖鞋走到书桌上,把桌面上零散的试卷和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练习册一并扫开,一通好找。 从一垒书的缝隙里,找出那串半个月前无意捡到的手链。还煞有其事的打开台灯,对准光源仔细打量了一遍。 恬安虚眯着眼,脑海中一张脸一闪而过。 她面色一晒,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呵。 第三十章 、“别怕,有我在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 恬安并没有急着把手链还回去,反而趁着这几天有空闲的时间,去小卖部买了一本信纸。 凑字数似的写满五千字冗长的检讨。 课余时间用来誊抄学生手册。 恬安素来不喜欢拖拉, 写完就一并交上去了。 把这些处理完, 她的生活好似才完全回到正轨,要说唯一缺少的, 那便是江衍。 他近半个礼拜都不在学校, 恬安偶尔从理一班门前经过,总不经意往里面瞥一眼,倒数第二排有个位置空荡荡的。 桌洞里收拾得很干净。 什么都没留下。 江衍在班里人缘很好,便没人会去碰他的桌椅,更不会有人把零七碎八的东西往他桌上堆。 倒是刑风这人吊儿郎当的,常跑到她面前晃悠, 在四下无人时还能嘻嘻哈哈的叫她一声“嫂子”, 并且一脸正色说:“我是替江衍过来看看你。” 恬安既不搭理也不阻止, 随了他去。 十二月中旬,天气才有了转好的迹象。 原本下了小半个月的雨夹雪忽然停了, 骄阳从云层中迸射出几缕来, 散发着丝丝暖意。 云奕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短时间都在想方设法的逗她,偶尔是网上看来的一两条段子,或者是几则冷笑话。 而后话还没说完, 自己就笑得不能自抑。 恬安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听她断断续续的把笑话讲完。 大概两人笑点不同,她听完觉着不大好笑, 但是弯了下唇角, 勾出一道清浅的淡笑。 — 云奕最近老喜欢往商店跑。 还总爱拉着恬安一起。 到了大课间更是必去不可, 一成不变的买一杯原味热奶茶, 再多加一勺珍珠,喝多少回都不觉得腻。 恬安偶尔也会去买一杯尝尝鲜。 正是课间, 云奕嘴馋的从口袋里摸出两三张零钱,二话不说就往小卖部杀过去。 恬安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店里人多且嘈杂,她干脆懒得进去,懒散的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安静等她出来。 约莫等了等分钟。 云奕倒是没出来,她却眼尖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是阮初。 她正和另一个女生一齐往这边走来。 那女生正自顾自的说着什么,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恍惚,最后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两句,很快又沉默下来。 恬安刚想上前,阮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 她怔愣了下,看清了不远处的人。 旋即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神色难看,匆匆拉住身旁的女生,低语了两句,几近仓惶的快步往回走。 女生一脸莫名,出声唤了两句。 阮初头也没回,快步走开了。 恬安这才扒开人群,不紧不慢的跟上去。 她悠悠跟在后面,却也并不急着追上去,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直至阮初几乎逃也似的开始小跑。 恬安嘴角鼓出一声嗤笑,客气的喊了一声:“阮同学,”她语调轻且玩味:“你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阮初脚下的步子猛的停住。 她顿了两三秒,旋过身来,勉强抿出一个难看的笑:“恬安你这是什么话,”她透着粉的唇瓣轻轻颤了下:“你又不是什么猛兽,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急着回去拿。” 恬安配合着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这样啊,”她笑了下,意味不明说:“我还以为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呢,一见我就跑。” 阮初似被她这一句话赫得不轻,双目圆瞪,一改原本软糯的声调,嗓音尖锐得破音:“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恬安看着她过激的反应,挑了下眉,用安抚的语气同她虚与委蛇:“也是,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到底想怎样?”她临近的崩溃的边缘。 “不想怎样,”恬安有些无辜,单薄的眼皮掀了掀,卷翘浓密的长睫轻轻煽动:“我不过来还一样东西罢了。” 话罢,她指尖伸进口袋里探了探。 拎出那一串手链,垂在她面前。 末端的一颗青瓷珠在空中晃了晃。 “这个,是你的吧?”她歪了下头,问。 阮初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像是被人吸了血般惨白,她惊恐的向后退了半步,说话都大不利索,矢口否认道:“不、不是我的。” 恬安佯装疑惑的看她:“可是我明明见过你手腕上戴过一模一样的啊。” 阮初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腕,双肩发颤:“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 “是吗?”恬安似有些失望,随即无所谓道:“看来这串手链我也没必要留着。” 她做惋惜状,却随手一挥。 红绳编制的链子坠落,不偏不倚的,刚好落在阮初脚边。 恬安刚旋身要走,又像是想到什么,收敛了些笑意,偏过头,冷淡说:“我记得你的成绩是属于中下游吧?”她顿了两秒,友好的提醒道:“有时间盯着别人,不如好好看看书。” 话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阮初贝牙着下唇,正是深冬时节,背后却沁出一层冷汗,她想弯腰去捡脚下的手链,伸出去一半的手却倏地停住,心有余悸的朝恬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满是怵惕。 她犹豫片刻,慢慢缩回手,忙不迭的跑开了。 恬安重新折回去时,云奕正抱着两杯奶茶,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人。 寻到迎面走来的恬安,她才瘪了瘪嘴,把一杯奶茶推进她怀里,气哄哄说:“你又跑哪去了?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找你半天奶茶都快凉了。” “抱歉抱歉,刚有点儿急事去处理了一下。” 云奕向来心大,没心没肺,哼了两声便不与她计较了。 恬安有条不紊的剥开塑料吸管儿外层的塑料膜,用尖锐的一端戳破杯口的薄膜。 她低头抿着吸管的一端,喝了一小口。 浓郁的茶味和淡淡的奶香在舌尖漫开。 她嚼碎软糯的珍珠,咽下肚。 云奕咬着吸管,絮絮叨叨的:“别再有下次了啊......不然又害我一通好找。” 恬安点点头,嗯了声。 — 时间如窗间过马。 江衍在家待了个七八天,才被通知重返课堂。 这些天他过得也并不自由,据说被江父江母勒令“禁足”,连带着没收了手机电脑等与外界联系的电子机械。 除了吃喝,剩下的空余时间几乎都在刷题记重点,以免落下太多课程。 许清让在临市得知自家兄弟的事,当即和艺术培训学校的辅导员请两天假,当天订了车票回北京。 江衍回来那天是周一。 但他却迟迟未到。 而按照学校以往的流程,早上半个小时的早读时间挪出来举行升旗仪式。 全校近五十来个班,稀稀疏疏的排着方正队,一队一队几乎列满整个操场。 恬安站在旗杆下不远处,手里捏着半张单薄的纸页,第一行用黑色圆珠笔赤.裸·裸的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打字——“保证书”。 此时广播里正放着国歌。 鲜红的旗帜缓缓上升,底下的学生庄严的哼着国歌。 主任站在教学楼下,偏头和庄沿“窃窃私语。” ——“庄老师,你们班江衍什么时候来?到时候他还要上去念保证书,这返校的第一天就矿了升旗仪式?这学还想不想上了!?” 庄沿悠哉悠哉的笑了下:“刚打电话问过了,说是早早出了门,可能是路上堵车或者遇上点儿事吧。” 年级主任气结,吹胡子瞪眼睛的:“别以为他是年纪第一我就不敢罚他,你们把他当宝贝我可不一样,管他成绩多好,该入档案入档案,该开除开除!” “啊......”庄沿再度露出悠哉的笑容:“以江衍的成绩在市里都是排的上名次的,再稍微发发力,拿个理科状元当当不是难事。” “你少拿成绩说事儿!” “到时候咱们学校的升学率被隔壁A高比下去了可不行,恬安和江衍都是好孩子,脑子又聪明,都是好苗子,到时候文理科状元都在F高,岂不是......” 主任眉头一皱,打断道:“行了行了,再等等。” 一曲国歌毕,恬安才接过无线话筒。 她缓步踏上升旗台。 年纪主任不知合适已经移步至队伍的最前端,板着一张老脸,双手背在身后,表情很严肃。 恬安先绕视了遍台下的师生,或多或少有几道落在她身上。 看戏的、同情的、讥讽的,或是看不起的。 她目光绕了一圈才落在那半张纸上。 上面寥寥无几写着几行字。 是她从某百上抄下来的。 她缄默几秒,双唇翕动一二,喉间尚未吐出半个字音,远处倏地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清越温郎的声线有些熟悉。 即使已是冬日,仍然让人身心一暖。 恬安不住心尖儿一颤。 遁着声线往去, 校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姗姗来迟的江衍。 他依旧穿着校服,神色温和,一如往常。 待他走进了,恬安才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最为突出的变化应该是在装扮上。 他那一头乌黑的短发染得胡里花俏,红的蓝的黄的拼凑在一块。原本干净的校服上满是加粗马克笔留下的涂鸦,他甚至在耳骨上打了三个耳洞,戴着惹眼的耳骨钉。 校规上明确不能做,他都做了。 而且胆大张扬,肆无忌惮。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恬安难得有些错愕,脸上表情停滞几秒,眼底满是惊诧。 操场上的学生也愣住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轰然爆出一阵唏嘘声,在一阵意味深长且拖着尾音的起哄声,夹杂着一两句类似——“江衍牛逼”、“社会我江哥,人狠话不多”云云。 主任手忙脚乱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眼睛,用袖子蹭了蹭镜片戴上,瞅见江衍这副模样,差点气得心肌梗。 当即就要冲上去拉人。 反应最快的许清让。 一个箭步上前,双臂像一把锁,一只手拦住他的腰腹,一手勾住颈下。 许清让一个人拦着有些吃力,回头笑骂道:“你们还愣着?!上来帮忙啊!” 江衍在同年级里算是半个风云人物,就是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低年级也对其有所耳闻。 许清让这一喊可谓是一呼百应。 平时安安分分的学生顷刻间原形毕露。 主任被几个人拦着,只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台上。 手臂不受控制的发颤。 口中唾沫横飞。 ——“你们是要翻天啊你们!” ——“带着全校人造反是不是!” ——“给我下来!都给我下来!” ——“这还得了!都要上天是吧!?” ——“等着,都给我等着,待会就把你们家长叫来!?一个都跑不了!” 江衍随手扔下肩上的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了两道的信纸,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纸页边沿,一页一页掀开。 又缓步走上主席台。 恬安垂着眼睑,唇线绷直。 她背对着人群,小声咕哝了一声:“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如上一次在电影院里的语气。 江衍微凸的喉结滚了两下,声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像是含了沙硕,却依旧好听:“抱歉,我又迟到了。” 恬安忽然鼻酸,这么多天的故作坚强,在他面前便溃不成军。 她话音染了些哭腔:“慢死了。” 江衍有些心疼,抬手蹭蹭她毛绒绒的发顶,不争不辩:“嗯,是我的错。” 恬安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他轻声笑了,清闲温润的笑声爽朗如风。 她再抬头时,才发现江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台下的嘈杂。 他似安抚,又似承诺。 “别怕,有我在呢。” “天塌下来我都给你顶着。” 第三十一章 、“放学别走” 一篇保证书, 是两人一起念的。 台下的学生闹腾得不行,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跟着瞎起哄,原本整齐的队伍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甚至还有带头鼓掌。 恬安声音不大, 即使拿着话筒,但话音几近被高分贝的嘈杂声覆盖。 江衍从头到尾都很坦然, 即使对上主席台下眼睛快喷火的“鸡头”, 也没有丝毫闪避。 一场闹剧结束后,刚才带头往上凑的学生一个不少的被拎回办公室,尤其是许清让和刚才在下头费劲吆喝的刑风等人。 细数起来有十来个人。 大大咧咧的往办公室走。 恬安混杂在一群人里,手里的半张信纸已经揉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体,大不能明白马上就要被主任骂得狗血淋头了,这些人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权当他们苦中作乐罢。 她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 隐隐闻到江衍身上稍刺鼻的染发剂味儿, 冲淡了原本干净干爽的皂角香。 她皱了皱鼻子, 用余光瞥了眼染得花花绿绿的发梢,控制着音量:“你往头上抹了多少染发剂?头发不想要了?” 生怕被老师发现在说悄悄话, 她话音格外轻软, 话尾揉着气音。 江衍回忆般“啊”了声, 不甚在意的用指尖捏了捏已经干涸凝固成一小撮的发尖,冷白的指腹蹭了点颜色下来:“大概一支半吧。” 恬安:“……” 许清让散漫的走在江衍的另一边,语气不失揶揄, 笑说:“你可以啊,现在做事都一套一套的, ”他微微咋舌, 喉骨间哼出两三声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葬爱家族复苏了。” 江衍也笑了, 谦虚道:“比不过你。” “还有你一旁边这位。”许清让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浅淡的弧度, 拖腔拖调地:“你不介绍介绍?” “是该好好认识一下,”江衍舔了舔牙堂,小拇指勾了勾恬安的手:“这位是我女朋友。” 他话罢,又指了指许清让:“这是我哥们。” 恬安微微颔首,老古板似的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并拢,大拇指上翘,神情认真的自报家门:“你好,我是恬安。” 许清让神色微妙的挑了挑眉,盯着那只略显骨感的手,缄默了两秒,还算绅士的交握了下。 只堪堪捏到她指尖不过两秒,他漫不经心的觑了她一眼,语调不太正经:“你好啊,我是江衍他爸爸。” 恬安:“……” 江衍:“……” — 平时和江衍、姜忻贫惯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了这个习惯。 这一下不光占了江衍的便宜,连恬安都没能幸免。 许清让收回手,扶正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睛,仿佛刚才说“是某某人爸爸”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恬安半晌无语。 穿过长廊,尽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主任坐在靠墙的实木古典沙发上,一见从门口涌进来的学生,刚压下去的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 他露出袖口的手表,粗糙的手指恨戳表盘:“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在这等了你们十来分钟乌龟爬都比你们快尤其是你们几个许清让刑风这些都是惯犯了还有你江衍另一个恬安!” 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气得直翻白眼,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的叨叨了一通。 许清让没骨头似的靠着身后不到半人高的办公桌,语调缓慢疏散,认错态度良好:“主任您教训得是。” 主任继续说:“都已经是高三的人了,越来越有能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校规,毫无组织毫无纪律!” 男人的视线落在江衍身上,简直咬碎一口钢牙:“在升旗仪式上搞这些把戏,别以为你有老庄护着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把头发洗干净。” 恬安摸了摸鼻翼,小声反驳:“老师,他头发上的染发剂应该是洗不干净了。” 一行人默。 “那就把耳钉都摘了,还有校服,课后把头发处理好,我明天早上亲自去你们班上检查!” 恬安下意识瞥了眼江衍耳廓边缘细小的白钻。 那三个耳钉应该是刚打不久的,旁边还残留着干涩的浅棕色碘酒,周围的皮肤红肿,透着不自然的绯色。 办公室里没有镜子,江衍只能盲摸到耳后的塞子,一个一个拔出来,下手没轻没重的,取下来的耳钉上都沾着淡红色的血迹,以耳孔为中心,血水向外蔓延了一小片区域。 恬安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之前她也起过打耳洞的心思,但想到针扎穿血肉,便草草打消了这个念想。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搁在办公桌的边缘。 “擦一下,出血了。”她用气音说。 江衍睨了她一眼,安抚性的笑了下。 主任絮絮叨叨了二十来分钟,才不太甘心说:“你们这十三个人一起打扫操场上的公共区域一周,”他顿了下,目光在恬安和江衍之间徘徊一二,警告道:“你们俩,我会重点观察!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最好老实点。” “行了,都回去上课吧。” 话罢, 刚才还一脸困倦的几个人顿时来了精神,稀稀拉拉回:“知道了……” “知道?你们知道个屁——还不赶紧回教室!” 出了办公室,一行人分道扬镳。 倒是江衍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三下五除二把血渍擦了个干净,像柔软的宣纸上蘸上了一两滴红墨。 少了人群的“庇护”,两人并没有选择明目张胆的并肩走,而是一前一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恬安慢腾腾的走在前面,视线落在自己鞋尖儿上,像是要盯出个洞来。 她知道江衍就跟在后面,也没回头,一声不吭的往教室走。 走过廊道的拐角,他停住了。 等那道背影没入门内,才绕了一段路回班。 — 这会儿教室里熙熙攘攘的在自由背书,恬安开启自动屏蔽功能,快步回到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云奕手里捏了一支自动铅笔,用她拙劣的画技画了一只四不像的樱桃小丸子,待把小丸子的头发全涂成黑色,才扔下笔,笑吟吟问:“又被鸡头训了?” 恬安面不改色的斜她:“我瞧着我被训了一顿,你还挺开心?” 云奕啧了声:“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我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也差不多了吧。”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云奕双手捧着脸颊,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说:“今早上闹了这么大的事儿,全校人都知道了。” 恬安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际。 “这江衍还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斗量’啊,平时瞧着挺正经阳光的,没想到还挺浪漫,你现在去问问,咱学校谁不羡慕你啊。” “……”恬安有些无奈,纠正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云奕叠说了两句“哦”,不在意的摆摆手:“差不多,都一个意思啦。” “……”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下课铃准时打响。 台上的老师拖了两分钟堂,点了三个学生起来被了几条刚才圈画的重点,有个学生被得磕磕巴巴,最后干脆放弃了,被训了几句,才宣布下课。 恬安抬着眼梢,看了看教室里的壁钟,拉开椅子便出去了。 出了教学楼,寻到艺体楼附近的医务室。 她推门进去。 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两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 里边一位女子正穿着一身白大衣,坐在办公桌后扶着笔写着什么。 “同学,有什么事?”她说。 恬安踌躇了几秒:“请问有碘酒吗?” “……” 她又急忙补充:“我可以买。” “不用,”女医生不咸不淡的起身,拉开身后的药品柜,取出一小袋未开封的碘酒棉签:“拿去吧,小擦伤应该能起点作用。” 恬安点点头,连说了声谢谢。 从医务室回来,上课铃堪堪打响。 政治课上难免会觉得枯燥乏味,一众学生闷着头写答案,恬安默下一大段文字,最后落下一个句号,才得以空闲,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云奕写下两句话,已经蔫巴巴的打了三个哈欠。 连着上了两节课,恬安都没找到机会把棉签送到江衍手上。出于鸡头的反复警告,两人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胡来。 她暗自泄了口气。 临近午休, 有学生从教室外经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偶尔传来些交谈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了。 恬安刚收拾好餐盒,抬眼便瞅见江衍从窗前经过。 他和早上那副样子差了很多,头发剪得更短了,露出发根原本的纯黑色,原本画得乱七八糟的校服也没穿。 上身只着了一件纯白的修身羊绒毛衣。 他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似有似无的往窗内瞥了一眼,目光触及到恬安时也只是轻飘飘的划过。 恬安忽而想到了什么,迅速从抽出笔记翻至最后一页,撕下空白的一角,拿起水性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大字,火急火燎的冲出教室。 她出来时,江衍正迎面走来。 恬安微微低着头,眼珠微转,在与其擦肩而过的瞬间,将纸条塞进他手里。 — 江衍下至二楼,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揭开那张单薄的纸。 上面的字体并不娟秀,而是几个洋洋洒洒的连笔字,带着点笔锋,一股约架的气势扑面而来—— “放学别走,小树林见。” 第三十二章 、“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晚九点零七分。 恬安攥着包带子, 攧手攧脚的迈入昏黑的树林里。 这片小区域来的人不多,一颗松树笔挺挺地拔地而起,正值冬日, 白杨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 一脚踩下去, 都是枯木折断的脆响。 远处的学生三两成排的往外走,几乎没人往这边瞧。 恬安四处张望。 江衍依在几米开外一颗光秃秃的白杨下, 长臂微微曲起, 修长的手指稳稳的扶着金属质机身,大拇指在屏幕上轻点。 淡蓝色的光映在他脸颊上。 光影将他的五官裁剪得愈发立体深邃。 侧颜干净温郎。 许是听见了动静,抬头望过来。 恬安表情透着点严肃,谨慎得像个和内线接头的小特务,确定没人了才慢腾腾的往江衍那边靠过去。 他拿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眼睑微掀:“小心成这样?” 恬安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 板着脸教育小弟似的:“不然呢?你还想在操场上值日啊?” 江衍歪了歪头, 露出几分受教的样子:“不想。” 她兀自翻了个白眼, 指尖揉了揉冰凉的鼻尖,将两根包带子挽在手腕上, 拉开小隔间的拉链摸出一小包碘酒棉签。 用蛮力扯开外层的塑料包装。 “凑过来点儿。”她低声说。 “嗯?” “过来。” 江衍眼梢微垂, 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但还是乖顺的靠了过去。 他削瘦的背脊稍稍弯着,直至视线和她持平,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轻飘飘的荡了下来。 许是他凑得有些进, 温热清浅的鼻子洒在她皮肤上,有些痒。 恬安抬眼间, 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睫, 长眼内勾外翘, 微勾的内双呈现一道浅浅的褶皱。 恬安目光闪躲, 粉色红晕慢慢爬上脸颊,透着些窘迫,声音也格外的轻:“你凑得太近了。” 江衍没动,倏尔轻笑了声。 微凸的喉结震动,带着些颤音。 像是大人在逗小孩儿,拖腔拖调说:“是你让我凑过来的啊。” 恬安脸上的热意被不服气冲淡了些,仰着头反驳:“那我也没……” 在她抬头的一瞬,有什么柔软且凉的东西轻蹭过唇瓣。 一触即离。 她吐至一半的话哑然而止。 两人皆是一愣。 恬安当机片刻。 开始重启。 她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往后退开半步,刚褪去的绯红又如潮般涌上来。 她咽了口唾沫,鲜少的犯了次口吃,磕磕绊绊说:“你……”她吸了口气:“我让你凑过来点,也没让你凑这么近啊。” 话罢,她还下意识用手碰了碰唇珠。 表情还有点呆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江衍顿了两秒,眸色微沉。 半晌才直起身来,缓慢的啊了声。 恬安觉着自己从脚趾到头发丝儿都是烫的,莫名的雀跃和不自然交织成复杂的情绪。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默默整理了下措辞,想着如何打破尴尬时,却撇见江衍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叫人瞧不出情绪。 接着—— 他漫不经心的舔了舔唇角。 动作散漫撩人。 恬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般。 无地自容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江衍似乎回味了下,嘴角勾出不易察觉的弧度,缓声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奶糖了——” “……” “怪甜的。” — 恬安懵住,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大。 大概是没想过平时温良惯了的江衍能说出这等——“恬不知耻”的话来。 她提着包的手颤了两下,忽而缓过神来。 泛红的脸颊上浮出几分恼意。 又庆幸这里灯光昏暗,眼前视野灰蒙,只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轮廓,才避免暴露脸上的绯红。 恬安舌尖抵着后槽牙,刚想骂他两句,但话至嘴边嘴边又有些穷词,干脆把碘伏棉签塞进他手里,闷闷说:“你自己看着办。” 话罢,转头就走。 “诶?”江衍抓起怀里的一小包东西,迈着长腿轻松跟在后面:“生气了?” “我没有。” “撒谎。” “都说了没有。” “那你跑什么?” “……” “……” 感觉到脸上的余热染了些,恬安才停下脚步,说:“你别再跟着我了,”她视线转向树林外的灿烂灯火,示意:“再被发现,又有一顿罚。” 江衍缄默了下,话音清朗温醇,融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诱哄:“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有些不依不饶,仿佛是追着问什么重要的问题。 恬安哑然。 旋即又将双手环在胸前:“对啊——” “……” 她佯装不悦的蹙眉,敛了些情绪:“你这是在调戏女同学。” 江衍迟疑了那么零点五秒,没说话。 恬安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了一下。 他目光堪堪落在她指尖。 白色与粉色交融,指甲修成一个平弧。 格外好看。 她神色认真,一字一顿说:“像个流氓。” “……” 江衍“啧”了声。 他眼中映着点点微光,像是有些遗憾。 还什么都没干呢。 但也不能太过操之过急。 恬安亦真亦假的囫囵嗯了声。 他抿了下唇,轻啊了声。 “……” 江衍想了想,神色软下来:“那我给你道个歉,行不行?” 恬安到底没真发脾气。 她不在意的拜了拜手,故作大度:“那这次就算了,”她一顿,又指了下他手上的东西,又捏了捏自己的耳廓,说:“记得自己涂点碘伏。” 江衍长睫煽动。 浓密且直的睫毛根根分明,根部连接着眼睑,展开的小扇子般。 他眼梢微搭下来:“你帮我擦。” 恬安独立惯了,向来不会撒娇也不会小鸟依人,而此时还有些变扭,也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女朋友的自觉性,下一秒便开口道:“你自己没手啊。” 江衍有些不满,舌尖舔了舔牙堂,眉心一皱:“小白眼狼,我可是为你才这样的。”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事,她就心软得不行。 “……”行吧,欠他的。 恬安没什么表情的抽过一根棉签,撅断末端的一截,纤细空心管中深棕色的药水淌进另一端的白絮里。 江衍很自觉的低下头,微微偏头。 露出有些红肿的耳廓。 还有发炎的迹象。 恬安瘪了下嘴,一边将碘伏均匀的涂抹在周围,一边小声咕哝:“没事去打什么耳洞。” “……” “傻不傻。” 江衍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恬安环顾四周,才发觉周围没有垃圾桶。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捏在指尖抖开,把棉签包进去,又重新放回口袋里。 做完一系列动作, 再抬头时,才注意到江衍的视线。 他的目光定定的锁在她身上,像是在探究着什么。 恬安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狐疑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江衍思虑几秒,有些不确定:“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第三十三章 、“回去擦点碘酒” 恬安心尖颤了下。 很快又从容镇定的觑了她一眼, 语速飞快的否认:“没有,你看错了。” 江衍还想多说些什么,但很快被她截住。 恬安不咸不淡的补充:“回去用双氧水冲洗一下伤口, 再反复涂碘伏, 避免发炎。” 话罢,也不等他回答, 快步走了。 江衍没跟上去, 依旧是等她走远了,才迈开腿,向停车棚而去。 — 恬安到家时,客厅等是亮的。 门一开,屋内隐隐飘来些饭香。 她换上珊瑚绒家居拖鞋,诧异的往里瞧了两眼。 恬零正站在餐桌前, 拆开油腻腻的塑料袋, 又抽了两张纸, 包住包装盒的边缘,将菜一盘一盘的装进瓷碗里。 恬安默然。 自打出了“早恋”这档子事后, 她就很少关注周围的事, 连跟恬母之间也生分了许多。 她兀自把书包扔在沙发上, 随口搭话:“宵夜点这么多,我们俩也吃不完。” “不止我们,”恬零显然心情不错, 利落的把空荡荡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里:“待会还有客人要来。” 恬安:“哦……” “你也一起跟人家吃个饭。” 上完课前,她早在学校吃过晚饭, 出于基本礼貌, 还是勉强答应下来。 恬零难得啰嗦了两句, 淡着表情教育道:“记得礼貌点, 先喊人。” “知道了,”恬安思虑两秒,又觉着有些稀奇。 恬零的生活一直很单调,家里和公司两点一线,偶尔出差各地跑,也不见给生活添上什么润色。 何况她生性冷淡,不太好相处。 能交到朋友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把人请到家里来,更是不大有可能。 她约莫猜到了个十之八九,想要确认心中的答案似的,明知故问:“谁要来啊?” “钟深。”恬零答得不遮不掩。 恬安哦了声,兴致骤减。 “你钟叔叔特意等你放学后来吃饭,想和你见一面。” “……” 恬零表情严肃:“到时候别耍小性子。” “嗯。” 估摸着钟深还要一会才来,恬安拽着包信步走进房间里。 她随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张试卷,一张张叠好卡进文件夹里,余光却撇到搁在角落里的纯白色纸袋。 上面用加粗英文写着服装品牌,简洁大气。 是上次妈妈拿回来的。 据说是那个姓钟的叔叔送的小裙子。 自那次跟恬零吵架以后,这件裙子便一直不起眼的角落,恬安一度将它遗忘,许是闲置的时间太久,上面都落一层薄薄的灰。 恬安将其提起来,立在桌上。 抽出袋子里的礼盒,尘封在盒子里的服饰依旧崭新。 她三下五除二打开包装,把裙子拎了出来,裙摆在空中荡了两下。 是一件淡粉色的衬衫雪纺裙。 柔软的棉绸质地,手感纤柔。 恬安前后看了两遍,有些纠结。 说起来,她对钟深这个人虽说算不上讨厌,但也觉得没什么好感,偶尔能从恬零嘴里提到关于他的信息,也只是囫囵带过罢了。 往好处想,恬零也是四十好几的女人了,不可能一辈子单着,往后几十年也不可能一个人待在这空房子里,有个人陪着,自然是好的。 往坏了想,以后这个家里可能插入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也成了不能随处撒野的地方。 恬安坐在床沿边发呆。 眉心拧成一团,做心里斗争似的。 思虑片刻,理智还是战胜了私心。 她叹息,提着裙子的衣领起身,站在换衣镜面前,往自己身上左右比了两下,麻利的脱下校服换上新裙子。 室内开了地暖,温度比室外高出几倍。 即使手脚裸.露也不觉得冷。 恬安在镜子前旋了半圈,裙摆翻飞。 说起来她并不太喜欢这种粉粉嫩嫩的东西,相比起来她的穿衣风格会更偏向简洁的性冷淡风。 她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眼眸清亮,双唇透着淡淡的粉色,她腰间系着一根系腰带,勾勒出匀称的腰线。 长裙荡至膝下,纤细的双腿白赤纤细,接着是伶仃略显骨感的脚踝,脚背没入毛绒绒珊瑚绒棉鞋里。 恬安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肩上的布料。 抬手抚平裙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思索几秒, 她将垂在颊边的长发别至耳后,伸手扯下榜在脑后的皮筋,柔顺乌黑的长发随之散下来。 平添几分稚气。 来不及思及其他,门外随之响起恬零的唤声:“恬安,出来吃饭了。” “来了来了。”她急应了声。 兀自用手顺了顺发尾,才磨磨唧唧的迈出房门。 恬安出去时,钟深已经进了屋。 以前一直没机会好好瞧瞧到底是怎样的男人能入得了恬零的眼,这会儿才将其瞧得个真切。 男人看着跟恬零差不多大。 留着利落的短发,左右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身英气,起场也很足。今天他穿衣风格偏休闲的,长腿包在运动裤里,成熟且内敛。 就这个长相,想来年轻时也是迷倒一大片姑娘的公子哥。 “赶紧过来认识一下。”恬零招呼道。 她下意识偏头,撇见恬安身上的裙子,旋即愣了那么零点几秒,冷淡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恬安不太情愿的哦了声。 她踱步过去,还是规规矩矩的喊了声:“叔叔好。” 钟深也没什么架子,语气也温和:“你好啊,你就是恬安吧?我常听小零提起你。” 恬安没多想,认真点了点头:“是我。” 恬零估摸着自家闺女能穿上这一身衣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也不强求她态度热络,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都别站着,坐吧。” 餐厅不大,三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恬安扫了眼桌上的几个家常菜,海青菜、老北京烤肉、葱爆鸡丁,还有一道四喜丸子。色香味俱全,不愧是楼下饭馆点上来的。 她又不动声色的觑了眼旁边的垃圾篓,油腻腻的包装盒不知何时被扔了,换了一个纯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空荡荡的。 恬安不由心中感叹,默默给恬零做事利落程度点了个赞。 好一个消失灭迹哦。 恬零给恬安夹了一颗丸子,难得开口夸她:“裙子很适合你。” “嗯……”恬安默然片刻。 都说做戏做全套,她也乐得多说几句违心话,打着哈哈附和:“我也挺喜欢的。” 仿佛前段时间因为一件裙子而吵架不是她一般。 恬安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虚伪:D 连恬零也无语几秒,说:“你喜欢就行。” “……” “……” 钟深的做事很周到,大概是是出于自身修养,又或是出于某种绅士风度,说话张弛有度,也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从头到脚都透着文雅。 甚至顾虑到一旁的恬安,偶尔也会主动搭一两句话避免被忽略的尴尬。 不过恬安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反倒是恬零今天话变得格外的多。 和钟深叨叨很多。 时不时地聊几句工作上的。 恬安也听不太懂,就愈发沉默了。 但她也乐得自在,去厨房盛了小半碗饭,实打实的给自己加了一顿宵夜。 一顿饭没有持续太久,钟深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恬零没多留他。 等人出了门, 恬安扯了扯裙摆,长舒一口气。 完成任务。 她打了个气隔,心满意足的朝恬零摆了摆手:“我先去洗漱了。” “等一下。” 恬安狐疑的转过头:“干嘛?” 恬零微抬下颚,朝钟深离开的方向示意一二:“你怎么看?” “……?” 她换了种问法:“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恬安基本全程都在埋头吃饭,不在意说:“就那样吧,”她顿了几秒,又酸不溜秋的:“你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恬零点了点头,没说话。 恬安才得以安心的闪进浴室里。 — 自那以后,钟深偶尔来家里做客。 恬零依旧使用惯用的一招,先提前点好外卖,再盛进家里的瓷碗里,再处理好垃圾桶里的打包盒,以表自己厨艺了得。 恬安每次瞧着都嗤之以鼻。 放在碗里,还得多洗几个碗。 吃力不讨好。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 转眼迎来期末考试。 F高一众教师很注重成绩,就连考场位置也是按照年纪成绩一路排下来。 只看分数说话。 考试那天,学生普遍到得比较早。 江衍在校两年多,基本没跌下过第一。 第一考场进门第一个位置,几乎成了他的专属。 月考之后,恬安也算是咸鱼翻身。 从原本教师角落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成了年纪第二。这次坐在第二考场,第一个位置。 许清让出去集训,连考试都免了。 恬安习惯在考前巩固一下必考要点。 考场里偶有低沉的讨论声传来。 “诶,第一排第一个是恬安吧?” 另一人被书的声音哑然而止,好奇的往门口看了眼,说:“看背影应该是。” “我听说江衍跟她吹了啊?” 恬安耳根动了动,依旧稳如泰山。 那人合上书:“谁知道。” “啧,你是没看到,我刚从一考场过来的时候,他们两撞上连话都没说一句,直接走了。” 恬安指尖捏着书页,稳如磐石。 “嗯……我不太清楚。” “吹了也挺好的,谁不知道F高不让恋爱,人江衍都被连累了。” “……” “成天一副清高样,成绩好了不起啊。” “嘘,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能说了。” 恬安手里的签字笔在指尖旋了两圈,直至一杯黑糖撞奶立在她桌前,里面的黑珍珠不老实滚了两圈,慢慢沉淀。 江衍倚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他掀了掀眼皮,有些冷淡的往那边扫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没多少笑意 第三十四章 、“你是北极熊的新品种吗?” 恬安诧异的挑了挑眉。 以江衍的性格, 很少有拂女孩子面子的时候,这次直白得让她觉着意外。 刚才多话的女生脸上浮出几许尴尬,讪讪书起教辅, 整颗脑袋埋进书后, 静若寒蝉。 恬安手肘压着书角,微微仰头。 露出纤细的天鹅颈, 拉出流畅好看的颈线。 她长睫没煽, 小声说:“你怎么来啦?” 江衍将奶茶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 恬安慢吞吞哦了声。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似乎是不希望在本学期最后两三天惹事,表现还算老实,话尾带着柔软温和的气音:“那我先走了。” 他今天倒是格外低调。 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意戴了黑色的棒球帽, 帽檐压得很低, 从恬安这个角度看, 刚好可以看清他比寻常人浅上几分的薄唇,以及一双乌黑的眸子缀着微光。 从侧面看, 也只能看清一个削瘦的下颚。 恬安叠说了几个“嗯”字, 催促他:“快走, 待会要被老师抓了。” 待消失在门口狭窄的视野里,她才放下手里的笔,去拿搁在桌角的奶茶。 奶茶还是热的。 透明的奶茶杯里, 尚未彻底融化的糖浆如丝绸般贴着杯壁。 恬安手指扣着杯沿,将奶茶提出来。 剥开吸管外层的塑料包装, 扎进薄膜里。 她低头吸了小口, 才注意到袋子里还压着一张纸片。 恬安伸手, 将纸条拿出来。 方方正正的标签上, 这着利落好看的正楷—— “考试加油。” 末尾,还画着一个丑丑的笑脸。 — 铃声准时打响。 学生稀稀拉拉的把桌上的书塞进桌洞里。 恬安迅速清空桌面,只留下一支签字笔和一支2B铅笔,还有一块橡皮擦。 问卷和答题卡一次发下来。 台上的监考面无表情的叮嘱学生填写姓名,确认考号,台下学生一改先前的散漫,气氛逐渐变得严谨。 考试持续两天。 第二天上午考综合。 考试时间为90分钟。 云奕随着人流从第四考场冲出来,撇见站在走廊上的恬安,就露出一副“囚犯出狱”的解脱表情:“安安!” 她侧身从前面走在一排的学生中间挤过来,下一秒仿若戏精上身,故作泫然欲泣说:“你考得怎么样啊?” 恬安思虑几秒,说:“还行。” “第一卷 第六小题,你选了哪一项啊?” 她回忆几秒,有些不确定:“艾尔湖湖水那一题?” “对对对。” “我好像选了D。” 云奕泄了口气,蔫巴巴的:“那完了,我选成A了,”她瘪了瘪嘴,欲哭无泪:“两分一道的选择题啊……” 恬安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往食堂走一边安抚:“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对的。” 云奕继续唉声叹气:“看来这次我又要垫底了。” “……” 今天食堂里人意外的少。 大多学生迅速解决午饭,恨不得吃饭的时候都用来看书。 云奕端着盘子站在排队窗口最末端,啧了啧嘴:“和他们比起来,确实是我学习态度不够端正啊。” 恬安从消毒柜里抽了两双筷子,递给她一双,一双留给自己,又云淡风轻地说:“你把你每天晚上看韩剧的时间空出来学习,清北的大门都为你敞开。” “……”云奕扬眉,咬牙切齿的嘀咕:“你怎么跟我妈似的,成天揭我老底。” 恬安点到为止,适时闭嘴。 午饭后有一段不短的休息时间。 打散在各个考场的学生可以暂时回到本班,或者在原来的考场继续复习。 恬安回一班时,教室里坐的大半是眼熟的同班同学。男生女生在过道随意走动,有些看中成绩,正分秒必争的复习下午的考试科目。 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云奕就近坐在她后面的位置上。 “安安,你跟我一起复习吗?” 云奕不知从哪找出一本老旧的教辅,封面揉得皱巴巴的,连用黑色墨水儿填上去的寥寥无几的几个字母也是七扭八拐的。 恬安刚下趴下补个午觉的动作顿了下,慢腾腾说:“不了,你自己看吧。” 休息时间有三个多小时。 最后一门考英语。 恬安在英语这方面一直占一定优势,即使这几年在各个城市辗转,转校的频率也很高,但高中两年多,她手上捏着的单科王奖状也有厚厚一叠。 考试一直持续到五点整。 恬安将试卷反复检查了两遍后,顺手把椅子推进桌下,拎着透明笔袋出提前了二十来分钟离开考场。 她踱步至教室外的用几张课桌临时搭建的存放处,从一堆花花绿绿的书包里找到自己的单肩包,拽着包带子挂在肩上。 穿过走廊, 经过隔壁的第一考场。 恬安下意识往教室里看了眼。 监考老师板着脸看着台下,视线像x光射线般一寸一寸扫过。 靠墙第一排第一的位置是空的。 那张原木课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问卷和答题卡规整的叠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恬安匆匆收回视线,下楼。 走出校门。 平时学生聚集得多了,现下难得显得有几分萧条,几个着便服的路人不紧不慢的走过。 她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轻轻呵出一口迷蒙白雾,很快又消散。 恬安剁了剁冻得没什么知觉的脚,缩在袖子里的手不情不愿的伸出来,冰凉的指尖贴了贴两颊。 这破天,真是冷得不行。 一边吐槽着一边朝公交站走去。 约莫等了六七分钟。 公交车姗姗来迟。 刷卡上车,抵达目的地站,不过十分钟。 那么这么早到家, 恬安进门时,恬零意料之中的还没回来。 偌大的客厅里空荡安静。 她穿上拖鞋,关上防盗门。 萧萧寒风被挡在门外。 麻利的开启地暖,扔麻袋似的把书包摔在沙发里。 自己往往软椅上一摊。 考试以后,她难得放松一回。 她摸过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液晶电视,链接因特网后,显示屏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 恬安不太感兴趣,点了暂停。 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切换。 直至调至少儿频道,里面正播放着《猫和老鼠》。 她懒洋洋的横窝在软座里,惬意十足。 播了两集,她又像是忽地想到什么,当即正了正身形,瞥像挂在墙上的日记。 再过两天,就是28号。 两位阿拉伯数字下,用粉色的马克笔画了一个简笔小蛋糕,中间写着数字——“18”。 — 放寒假的第二天,是恬安十八岁生日。 不过她向来对这种事无感。 按照她的原计划,今天早上也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但事与愿违, 恬安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 铃声响了近五分钟,且不带间断,比上学期间每天早上叫她起床的闹铃都有毅力。 她拧紧的眉心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尚未睁开眼,伸手胡乱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摁亮屏幕。 此时才刚过八点。 恬安难得生出了些起床气。 这一大早,是哪个天杀的。 她撒气似的掀开被子,拢了拢身上的睡衣,脚趾勾过拖鞋趿上,每走出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以表自身怒气值。 “谁啊?!” 她气势汹汹,声音都比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门铃声哑然而止。 恬安旋开门锁,打开不宽的缝。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姜忻。 “嗨——” “……” 恬安依旧黑着脸。 姜忻看清她这一身装束,问:“我吵到你了?” “何止是吵到,”恬安凉凉说:“你再这么按下去,我就要举报你扰民。” 姜忻多半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这会儿也没觉着多不好意思,毫无诚意的道了声歉,就顺着门缝挤进来。 恬安往后退了一步,微微蹙眉:“你做什么?” 她“啧”了声,悠悠说:“来者是客嘛,我在你家门口吹了快十分钟的冷风,冷死了。” “……” “……” 恬安无语,还是松了口:“进来坐吧。” 话罢,便兀自转身,沏了茶水来。 姜忻的人生字典里向来没有“客气”这两个字,脱下风衣搭在手臂手臂,露出内搭的黑色高领毛衣,往沙发上一坐。 大大咧咧的打量着眼前的新环境。 恬安将茶杯推至她面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衍就住楼下啊——” “……” “我想知道你在哪不是轻而易举吗?” 恬安缄默几秒,默默理了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你找我做什么?” 姜忻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纤长的双腿交叠,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且懒散:“今个天气好,适合出门。” “……”恬安觉着她怕是对“天气好”这个词儿有什么误解,忍不住出声纠正:“今天气温零下,冷得快下雪了。” 姜忻啊了声,脚尖点了点茶几脚。 不过一米高的茶几上摆着未拆封的蛋糕盒,还有两三个包装完好的的继续。 她单手撑着下颚,歪了歪头,微卷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一两缕:“今天是你生日,出去走走啊。” “……” “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 “……” — 时针一点一点往九点靠。 恬安洗漱完,换了身行头从房间出来。 和姜忻修身显瘦风格不同,她加了一件羊绒毛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白色的棉衣,还煞有其事的围上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 全副武装的样子,好像门外的寒风是拿着刀的厉鬼。 姜忻穿上短筒靴,看着门口的恬安一阵语言。 恬安刚从玄关柜里提出一双藕粉色的雪地靴,出于身上穿得厚实,弯腰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姜忻努力憋着笑,最终还是没忍住,乐不可支说:“你是北极熊的新品种吗?” “……” 第三十五章 、“我想先处理一下家事。” 下降的电梯稳稳停下来。 双开门缓缓打开。 还未出单元楼, 冷风往衣服里灌。 恬安嘶了口凉气,缩了缩脖子,下巴尖也藏进围巾里, 只露一双眼睛出来。 “我们去哪?”她闷闷说。 姜忻扣上风衣的扣子, 丝毫不觉冷般:“问这么多干嘛,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 “走吧, 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恬安犹豫了下, 慢吞吞说:“江衍不他来吗?” 他们两向来走得近,她原以为姜忻都来了,江衍也应该不会缺席才是。 姜忻将吹散的长发别至耳后,清淡的眉眼染了一丝笑意:“江衍不在,你就不愿意跟我一起玩啊?” 恬安忙摆了摆手:“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听你这失望的语气, 就是那个意思。”她继续逗她。 “说了不是……” 姜忻敛了些情绪, 解释:“江衍找了份兼职, 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哦,”她微微低头, 难免失望, 但语气还算平静:“这样啊……” 出了小区, 姜忻抬手在路边拦了一辆的,跟恬安一起坐在后排,倾身给驾驶室的师傅报了个地名。 出租车缓缓驶上主道。 车内有暖气, 车窗禁闭。 恬安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偏头看向窗外。 眼前风景不断切换, 路边的法国梧桐飞快倒退着, 偶有几辆小车超车, 慢悠悠从旁道驶过。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 打表器上鲜红的数字不断往上跳,的士七拐八拐开过几个弯道,停在路边。 姜忻从钱包夹层里抽了张崭新的纸币,递过去:“不用找了,”她顿了几秒,淡淡说,:“师傅辛苦了。” 恬安不爱占人便宜,也不爱让人占便宜。 刚想着要AA车费,便被姜忻淡声止住:“钱你收着吧,以后有机会请我喝杯奶茶。” 她想了几秒,微微颔首:“也行。” 从出租车上下来。 恬安才虚眯着眼往远处瞧了两眼。 她将围巾往上提了提:“游乐园?” 姜忻:“嗯。” 恬安不明所以:“来这里做什么?” 她轻“啧”了声,拖腔拖调的:“你说呢?” “……” 恬安很少来这种地方。 一面是因为她不像其他孩子被家长带着过来,另一面是她不太喜欢去人烟密集的地方,也不太接受得来惊险刺激的游戏项目。 姜忻单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几圈,手中多了两张方方正正的入园票。 恬安没什么表情的觑了她一眼。 现在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怎么觉着这一切都是早早就预谋好的呢? 两人排队入园。 即使是这样的大冷天,园内格外热闹。 姜忻象征性的抽了一张园区底图,一道一道展开,瞥了两眼,漫不经心说:“我们俩去寻点刺激的,怎么样?” “?” “跟着我走。” “哦。” 恬安散步似的慢悠悠跟在后面。 到底是游乐园,内部建筑都是偏向梦幻风的,街边开着大大小小的纪念品商店,货架上的东西都贵得吓人。 她一路上走马观花,也不觉得无聊。 在恬安再次看到刚才的石雕时,她才瓮声瓮气的开口:“这里,我们刚才是不是已经来过了。” 姜忻默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地图,拧眉研究了几秒,忽而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说:“我好像拿反地图了。” “……?” 园区占地挺大。 兜兜转转了几圈,又按照路标的指示,两人才抵达目的地。 恬安注视着眼前这座灰扑扑的矮楼。 这是一栋偏十九世纪的建筑,外观老旧沉闷,外壁的裂痕像交错的巨型蚯蚓弯曲蔓延,墙面布满枯萎的爬山虎。 门口的石柱掉了些漆,两根石柱指尖,一块破旧的招牌摇摇欲坠。 石壁被风雨侵蚀,只隐约能认清上面的繁体字——“幽灵歌剧院”。 恬安缄默几秒。 “我不去。”她说。 语速极快。 姜忻没太听清,干脆往她那边挪了半步:“怎么了吗?” 恬安站在原地没动,从脚趾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充粟着满满的抗拒:“我不想进去。” “……” 她很没骨气且丝毫不讲义气的说:“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在出口等你。” “别啊,”姜忻似乎有些着急,不满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的。” 恬安摇头。 她素来不会往鬼屋里钻。 就连电影分类,也从不往恐怖类里点。 于她而言, 即使知道这些妖魔鬼怪都是虚拟的,也会忍不住害怕,而且会记很长一段时间。 姜忻往黑洞洞的入口看了眼,面不改色说:“怕什么,这不是有我在么?” “……”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催促。 “——两位,你们进不进去?” 此时歌剧院门口已经汇聚了一群准备一同进去的游客,稀稀拉拉的分散站着,拿着荧光衣往身上套。 “进去,”姜忻利落的给出答案,并且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麻烦给我两件荧光衣。” 那人才从篮子里扯出两件皱巴巴的橘色马甲,抛过来。 恬安试图挣扎:“姜忻……” “谢了。”姜忻牵了牵嘴角,朝那人说。 话罢,自己三两下套上衣服,又体贴的帮恬安穿好,双手搭在肩上,笑说:“别怕啊,姐姐保护你。” “……” 不情不愿的踏上门前的台阶,环境逐渐变得昏暗,视野也受到了些限制,恬安小心翼翼的挨着姜忻,乌黑的双眼警惕的转了转。 实在的天光减弱,只剩下室内的烛火。 往深处走了一段距离。 恬安倏地感觉到,脚下受到些阻力。 她咬了咬唇瓣,脸色苍白:“姜忻,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她盯着染发微弱光芒的烛火,不敢看脚下。 直至,耳畔传来姜忻略带不屑的话音:“这是什么劣质的人造假发。” 边说着,她还边将脚边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发丝踢开。 恬安:“……” 大概是意识到恬安对鬼屋的恐惧程度。 再往前走,就只能听到姜忻自顾自的吐槽—— “这些道具做得也假了点吧。” “那只人体骨架模型的第二根肋骨上还有突出来的凝胶。” “那只鬼假发的发网露出来了,不太专业。” 恬安放松下来,刚泄了口气,才意识到刚才一起进来的那一波人已经走散了,身边就只剩下姜忻。 她也不敢乱看,匆匆收回目光。 “我们快走吧,赶紧出去。” 她扯了扯姜忻的袖子。 “行。” 恬安还没来得及多说,一道影子倏地从侧门窜出来,定定的站在她面前。 活、活的。 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鬼。 鬼啊,这真的是鬼吧。 她呆滞几秒,短时间内丧失思考能力。 抑制住尖叫的冲动, 下一刻,又像是如梦初醒般,攥着姜忻的手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 不过一米多宽的过道阴暗潮湿,散乱的杂物堆了一地,脱漆的吊灯忽明忽灭,拐角放着长相恐怖的木偶人。 恬安穿得厚,跑了没多远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她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停下,微微喘着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姜忻,那只鬼没跟来吧?” “……” 恬安将围巾扯下来扇了两下:“你怎么不说话?” 这话一问出口,她才觉着不对劲。 悄咪咪的低眸瞥了眼还牵着的手。 那只“鬼手”的皮肤格外冷白,触感冰凉。 根根分明的手指细瘦修长,纹理偏淡。 很明显——不是女人的。 恬安咽了口唾沫,几乎不敢眨眼。 她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寸一寸缓慢的扭过头,一张丑陋至极的鬼脸映入眼帘。 惨败得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脸,唇色是中毒似的深紫色,黑眼圈很重,还有几道逼真的血迹。 作为一只鬼应该具备的恐怖因子,眼前这位全部具备。 本着我假装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的侥幸心理。恬安再次咽下一口唾沫,拽着手里的围巾迅速转身,迈开大步往前走,口中还念念有词着:“富强明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 没走几步,一只惨白的鬼手毫无征兆的捏住她的手腕。 恬安吓得一个激灵,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全身绒毛都炸起的猫,发了狠似的,拿着围巾的双手不管不顾的乱滑,尖声道:“别吃我!我不好吃……” 眼前的“鬼”往后躲了下,围巾末端的流苏还是从他脸上扫过,激起几分痛感。 “恬安。” 他急忙开口。 声线清越熟悉。 恬安乱挥的手顿了几秒,傻愣愣的:“你?江衍?” 那人不疾不徐的昂了声,旋即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沾了一层白粉下来,又漫不经心说:“刚见面,就要对我施暴啊?” “……” — 江衍带着恬安出去时,途中还有几只“小鬼”想上来吓吓她,但都被江衍以一句“小朋友经不起吓”挡回去。 一路还算顺畅。 抵达出口时,姜忻已经等在那了。 恬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都是早早预谋好的。 也难怪姜忻大早就来找她,感情是跟江衍一伙的。 坐在监控室里目睹一切的负责任人闻询赶来。 嘉姐是“幽灵戏剧院”的项目负责人。 她脚尖提了提旁边显眼的水牌,说话语气不算客气:“怎么回事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的——不能殴打内部工作人员。” 恬安默默揪着身上的荧光衣,没说话。 江衍不动声色的将其拉至身后:“嘉姐,我想跟你请个假。” 嘉姐微微蹙眉:“刚才被打伤了?” “不是——” “……” “我想先处理一下家事。” 嘉姐:“……?” 第三十六章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过。” 嘉姐还是好脾气的批了假。 一旁的姜忻识趣的摆了摆手:“行了, 既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我就先走了,”她虚眯着眼, 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时间, 不咸不淡说:“现在回去应该还能睡个回笼觉。” “……” 最后又淡声说:“你们好好玩儿。” 待姜忻走远,恬安才抬眼瞥了眼江衍脸上那一层白素素的粉质, 即使是在鬼屋外面, 也觉着这个妆怪吓人的。 她埋怨般咕哝了声:“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在这?” 江衍盯着脸上厚重的妆容,唇瓣翕动,艰难的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不过现在说也不迟。” 恬安舌尖舔了舔后槽牙:“所以你就在这扮鬼吓我,”她“嘶——”了声,板着脸装凶:“好啊, 几天没见胆子肥了。” “我哪敢啊。” 他嘴角上扬, 勾着笑。 但此时他去并没有往常的清闲温润, 搭上略显恐怖的妆容,看上去有些狰狞。 许是平时她遇事都表现得平静淡然惯了, 江衍也没想过她会怕这些子虚乌有的鬼怪。 而且刚才在鬼屋里, 她还真被吓得不轻。 恬安瘪了瘪嘴, 语调凉飕飕:“我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唔,”江衍扯着身上过于宽大的道具服,喉间溢出两三声带着颤音的轻笑:“你不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倒背如流, 你还怕这些?” “你还好意思说——” “……” 恬安低下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安分的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小声嘀咕:“今天是我生日诶……” 江衍哑然。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他竟然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了些委屈的意味。 “我知道。”他温声说。 “哦。” “我们安安又长大了一岁。” 他话音一如既往地好听。 干净清朗的声线毫无杂质, 像是冬末穿透云层散落大地的, 第一缕带着暖意的阳光。 — 恬安站在园区的公共厕所外。 江衍洗尽脸上的粉底,抖开手里的纸巾,从洗手间出来时,正好瞧见她踩着路旁的路牙子,重新将围巾一圈一圈戴好,未束的长发散开,末端也被无意掖了进去,弯曲成浅浅的弧度。 他把擦过手的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又神使鬼差的抬手,指尖撩起那一两缕软发,小心的将其别至耳后。 动作不算熟稔,却也没扯疼她。 江衍冰凉的指腹无意识的蹭过她的耳廓。 许是刚淋过冷水的原因,带着些凉意。 恬安愣了几秒。 在游乐场这样人员密集的地方,她难免觉得不好意思,话音也软了几分:“你干嘛,这么多人看着呢。” 江衍下意识看了看伸出去的右手。 只是刚才不自觉的,就…… 他迟疑了那么零点五秒,刚想把无处安放的手插回口袋里,才察觉到身上穿的道具服不比平时穿的衣服,它外层是没有口袋的。 “没什么,”他转而挠了挠后脑勺,左右而言他:“只是觉得,你今天也挺好看的。” 还极其具有求生欲的,加了个“也”字。 恬安佯装正经:“少油嘴滑舌的。” 江衍啊了声,轻飘飘的转移话题:“走吧,去那边看看。” 他随手指了个人群多的方向。 那边算是一个小集市,仅仅由几个小摊位组成,周边设置着孩童娱乐的项目。 格外热闹。 人最多的地方就属一架破旧的手动棉花糖机前,摊主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爷子,戴着透明的口罩,动作虽不太利索,但瞧着面相仁慈。 江衍稍稍低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恬安小幅度点点头,应了声。 他转身,大步跨向棉花糖机。 卖棉花糖的老爷爷手很巧,各种形状都有。尤其受小朋友喜欢。 江衍排了会儿队才轮到他。 他看着颜色各异的砂糖,思虑几秒:“来一串棉花糖,要兔子的。” 他特意叮嘱。 摊主爷爷答应的很爽快。 江衍回来时,是小跑过来的。 兔子形状的棉花糖递至她面前。 两只兔耳朵是粉色的,脑袋上贴着笑脸。 “我听说,吃甜的东西心情会变得很好。” 江衍说着,从后面探出半个头来。 恬安从他手中接过,懒懒道:“你听谁说的啊?” “我说的。”他没什么所谓。 “哦?江氏语录?” “差不多。” 恬安低头凑过,微微启唇。 照着兔耳朵咬了个缺口。 软绵绵的糖丝入口即化,甜甜的。 是草莓味。 味道还不错。 恬安举着棉花糖吃了几口,刚要问江衍“吃不吃”,倏地听到一声突兀的“咖嚓”声。 她寻着声源瞧过去。 江衍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手机,此时对准她的摄像头还没来得及移开,依旧处于聚焦状态。 照片里,她嘴角沾了点糖渍,像长了一小撮白花花的小胡子,清淡的眉眼难得有了些生动的情绪,显得柔和俏皮。 总之,和以前的恬安不一样。 恬安舔了舔唇,微微瞪大眼,不敢置信般:“你居然偷拍我!?” 江衍“啧”了声,纠正她:“这不叫偷拍,我这是正大光明拍的。” “快删了。” “我不。” “删了。” “不删。” “江衍!” “我不删。”他意志坚定。 恬安气得磨牙,倾身过去夺。 手机被江衍高高举过头顶,在绝对的身高差距面前,成了遥不可及的山顶。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我不想删。” “我真生气了!” “我就留一张。”他退让了一步。 “江衍,”恬安舔了舔嘴边的糖渍:“你让我逮住你就死定了!” — 江衍好像对那张图片极其执着,奈何恬安怎么“撒泼打滚”都不愿意删,最后也只能作罢。 游乐园是全天开放的,营业至傍晚九点。 今天虽冷了些,但却没有下雨,园内大半游戏项目都在正常运作。 恬安小口小口吃完棉花糖,将竹签投进垃圾桶里,开始打量园里的各种设施。 想着, 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玩儿就走吧。 这座游乐场占地面积很大。 她视线大致扫了一圈,遥指远处的一架最高的建筑,十多米的竖立铁架“直入云霄”,很是显眼。 “就最高的那个。” “……” “我想去体验一下,”她眨了下眼,单薄的眼皮扯出褶皱明显的双眼皮,循循善诱:“你跟我一起去吗?” 江衍摸了摸鼻子,目测了下跳楼机的高度,心一横:“行,走吧。” 到底是过来兼职。 相比于姜忻拿着地图还犯路痴,江衍倒是轻车熟路许多。两人一前一后绕进排队区,随着队伍龟速前进。 约莫等了两轮。 江衍和恬安才跟山羊似的,被放进体验区。 坐上体验椅,工作人员动作利索的依次帮游客系上安全带,拉下安全压杆。恬安被禁锢在椅子和安全压杆之间,活动空间很小。 耳边扩音广播传出机械式的提示:“患有高血压、心脏病、恐高症、心脑血管等疾病的游客不宜体验,请自觉离开排队区……” “游戏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短促的提示铃响起,设备缓缓启动。 身下的椅子一寸一寸升起,脚掌离开地面。 恬安单手抱着身前黑色压杆,晃了晃已经悬空的双腿,跃跃欲试。 还没来得及兴奋,一只大手包住她的手。 轻而易举的将其完全包裹住。 只是那只手的触感有些冰凉。 从指尖到手心都没什么温度。 恬安艰难的侧过头去。 才发现江衍眉心微微蹙着,几乎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甚至撑得上是有些严肃,像是准备上战场的战士。 脑海中逐一闪过“恐高症”等字眼。 恬安眼皮一跳:“你该不会是恐高吧?” 江衍愣了那么零点几秒,很快说:“没。” “那你怎么……” 她话尚未说完,上升忽地加快。 猎猎狂风冲散字音,只剩下细微的惊呼。 一起上来体验的游人被带上高空,耳畔全是尖锐刺耳的尖叫声。 升至最顶端,恬安装着胆子睁开眼。 整个游乐场几乎都被踩在脚下,再远处,是车流如织的车道,以及高矮不一的高楼大厦。 当然,这只是繁华北京的一角。 紧接着是令人心跳加速的失重感。 恬安感觉到那只手微微收拢,力度挤压得她指节微痛。 短短几秒,一群人安全着陆。 压杆自动弹开。 恬安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从椅子上跳下来,转头去查看江衍的情况。 他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有点飘,但脚下步子落得还算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没别的异样。 恬安先松了口起,找回了点扳回一局的成就感,得意说:“让你刚才在鬼屋里吓我。” 江衍调整了下呼吸,也没责怪的意思,语气依旧温温和和的:“还挺记仇的。” 她并不否认,大方承认了:“对啊,所以你最好别得罪我,不然……”恬安觑了他一眼,小气的哼了两声。 难得今天她玩心大起,就着姜忻之前在游客中心拿的地图,展开来,大致点了点几个想玩的项目。 考虑到江衍的状态,恬安委婉的表示了下,可以自己一个人上去体验。江衍犹豫了下,还是坚持一起。 大摆锤、海盗船、过山车、大荡船…… 一圈下来,全是偏刺激的。 恬安玩得很开,一开始还故作矜持小小的惊呼一声,后来像个小疯子似的和一群女生疯狂尖叫,从斯斯文文的笑不露齿,变成哈哈大笑。 比平时板着脸的样子更生动,更可爱。 倒是江衍,脸色没好看过。 已是薄暮时分。 天边灰沉沉的,没有夕阳。 恬安去周边的自助售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她回来时,江衍正坐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发呆。 “江衍同学,你没事吧?” 她把一瓶水递过去。 江衍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压压惊:“还好。” 除了有些头晕,没别的。 恬安瞧他这个脸色,也不是没事的样子。 “其实你要是不想玩,也不用勉强。” 她顿了片刻,又笑吟吟说:“没想到你还会害怕这些啊。” 江衍将瓶盖旋了回去,义正言辞的否认:“没有,我只是太久没坐过有些不适应。” “哦——”恬安捋了捋被吹得乱糟糟的刘海:“不管怎么说,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江衍不在意的嗯了声。 他舔了舔被水渍润色的唇:“我陪了你一天,你介意不介意陪我一会儿?” 恬安不假思索的应了声:“行。” 冬日,天色沉得格外快些。 江衍拉着恬安站在摩天轮脚下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无星无月的天空像是在洁白的绸缎上泼了墨一般。四处亮着霓虹灯,路边路灯也散发着微弱的光。 慢慢转动的□□的闪着白紫色的光。 即使是晚上,这里依旧聚集着尚未离开的体验者。大多是已情侣居多,排着长长的队。 这是最后一个没有玩到的项目。 今天的最后一站。 江衍看了一眼时间,已是七点过半。 花了些功夫排队,才被安排上一个座舱。 恬安俯身,先一步钻进去。 一个座舱里只有两个位置,而江衍则坐在对面。 舱内装饰是已淡紫色为主,少女心满满。 舱体缓缓腾空上升。 恬安才有些好奇的扒着窗口往下瞧。 地面的人们慢慢缩小,逐渐化成蚂蚁大小,远处夜景映入眼帘。 她一直觉着摩天轮是专门为情侣而设置的,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名正言顺的坐上来。 江衍偏头看着窗外:“喜欢不喜欢?” 恬安撑着下颚,毫不吝啬的夸道:“很漂亮。” “我听说晚上八点整会放礼花,我们应该不会迟到。” 她舒尔笑了,清淡的眉眼难得温和几分:“那今晚一定会难忘。” 恬安没再多说什么,上半身往后靠了靠,余光瞥见椅子上的一张淡紫色的贺卡,封面上还粘着一个蝴蝶结。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 “这个是每个桥箱都有的吗?” 她边说着,边捡过小卡片。 指背挑开,展开一道。 里面的字体露出来。 恬安清了清嗓子,念道:“摩天轮的每个格子里都装满幸福。” 江衍靠着椅背静静听着,手背撑着太阳穴,眼梢微搭着,流露出淡淡的倦意,却一眨不眨的低眸看着对面的女生。 玩了一天,她也不觉得累。 她抬手将散开的碎发勾至耳后,额头饱满且好看,往下是一对细眉,杏眼乌黑明亮不惨杂质,鼻梁高挺,接着是两瓣淡粉色的唇。 她唇形好看,口中还念念有词:“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升空而存在。” 像是一种吸引。 江衍眸色沉了几分,喉结滚动。 下一刻,便倾身过去。 指尖挑起她削瘦的下颚,轻轻的,吻下去。 四唇相对的瞬间,恬安还有点茫然。 她长睫煽动,眼底满是愕然。 而这一吻,只如蜻蜓点水般。 一触即离。 此时,远处悄无声息的升起一点烟火。 在第一颗礼花炸开的声响中,恬安听见他附在她耳畔,轻声轻语—— “恬安,生日快乐。”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过。” —— 那张贺卡不知何时落在地上。 最后一排没来得及念出的文字展露出来。 ——当它每转动一圈,世上就多了一对亲吻的恋人,因为天使就在摩天轮上。 第三十七章 、“那你让着我点。” 两人从摩天轮上下来时, 礼花依旧一簇簇升起,又接连炸开,化做满天星辰, 徐徐坠落。 礼花约莫持续了十来分钟才停下。 亮如白昼的天际骤然暗下来。 恬安微微垂头, 大半张辽彻底埋进围巾里,半裸露的耳廓红得不像话, 黑白分明的杏眼湿漉漉的。 江衍这人…… 真是…… 而刚才得了便宜的某人, 正站在她身旁,神色悠哉的挽起一抹笑来,颇有些得意的意味。 恬安悄咪咪瘪了瘪嘴。 啧,这人真是坏得没边。 “回去吧。”他忽而启唇说。 恬安还沉浸在那一吻里,缄默良久,才慢吞吞“哦”了声。 恬安到家时已是九点。 她顺手把钥匙搁在玄关柜上, 转头瞥见恬零抱着iPad坐在沙发上, 嘴里叼着啃到一半的苹果, 视线未曾离开屏幕。 听见动静,才略抬眸。 “去哪了?”恬零皱着眉问。 平时恬零虽不会过度干涉恬安的隐私, 但却也绝不允许她晚归, 毕竟是女孩子家家。 “约了朋友去游乐园, ”恬安从善如流,真假参半回答:“玩儿过头忘了时间了。” 恬零并未探究她这话有几分可信度,而是淡着表情叮嘱, 认真说:“以后早点回来,有事耽搁了也要记得打电话回来。” 恬安稍有迟疑。 以前也并不见恬零这样。 或者说, 恬零以前极少这样关心自己。 忽然这样她还有点儿不习惯。 恬安顿了几秒, 轻声应了。 离十二点还有一段时间, 说到底恬安的生日还没有完全过去, 恬零下意识看了看摆在桌上的蛋糕。 方方正正的橘色纸质蛋糕盒,上面的丝带都没拆。 恬安今早走得急,压根忘了蛋糕这一茬。 恬零思索几秒,干脆起身将包装拆了,动手插上数字蜡烛,随手从茶几柜里翻出打火机,点上。 两人不尴不尬的在客厅里唱了首生日歌。 能从恬零嘴里听到“生日快乐歌”这种幼里幼稚的儿歌旋律,恬安还有几分诧异稀奇,放在平时,恬零连音乐都很少听。 象征性闭眼许了个愿,吹了蜡烛。 到吃蛋糕的环节,两个人都没吃多少。 恬安不怎么爱吃甜的,恬零就更别说了。 剩余大半蛋糕,自然而然就纳入冰箱里。 许是恬零也觉着气氛有些尴尬,干脆打发恬安先去睡觉,自己重新拿起iPad,不知在忙些什么。 恬安也乐地一个人待着,麻利的洗漱完,便识趣的闪回卧室。 她揉了揉半干半湿的长发,掀开被子钻进去,又像是毛毛虫似的拱了拱,顺手摸过遥控器关了灯。 亮堂的吊灯倏地熄灭,眼前视野青黑。 偌大的房间陷入黑暗。 恬安平躺着,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又想起在摩天轮上的一幕。 四唇相对,如蜻蜓点水般。 而后又被江衍逐渐加深的那一吻。 灼热的、湿漉漉的,轻且温柔的一吻。 恬安当时被亲得迷迷瞪瞪快分不清东南西北,现下回忆起来,却又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他们彼此的脸贴得极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脸上细软的绒毛,耳畔是急促混乱的呼吸声,周身被熟悉的皂角味包裹。 江衍手脚安分,只虚搂着她的腰。 他吻技很好,一寸一寸攻占城池般。 想来这种羞羞的事,都是无师自通的…… 偏偏最后江衍还哼笑一声,哭笑不得:“你想憋死自己?吓得呼吸都不会了?” “……” 要死有个地洞给她钻就好了。 而那张卡片静静躺在角落里,再无人问津。 恬安下意识用指尖碰了碰下唇,越想越脸热。 她“唰——”的一下拉过被沿盖过头顶,难得像个小女生似的捂着脸滚了两圈。 啊…… 羞耻…太羞耻了…… 唔,没脸见人了。 恬安睡眠质量不算好,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 满十八周岁后,日子过得愈发快了。 寒假本就没几天,作业倒是有一垒。 天气仍没有转好的迹象, 恬安在这边的朋友极少,往后几天更是连门都懒得踏出一步,闷在房间里写试卷。 活像古时候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时间转眼便过去。 这个短暂的假期,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写作业罢了。 想来也这个年也太没有年味了些。 除夕那一天,恬安还一时兴起,拆了一包速冻饺子凑合当晚饭吃。她想了想也替恬零下了一碗。 但恬零素来是忙的,她也不指望她能赶回来。 干脆搁在蒸锅里保温。 恬安自个儿捧着碗窝在沙发上,往白盈盈的饺皮上沾了些醋,一口下去露出里面满满的肉馅。 饺子吃到一半,才想起也该给姥姥姥爷打个电话。 不过恬安性子清冷慢热,也不爱刻意讨好谁,又因着恬零这一层关系,极少回老家去,所以与他们都不算亲厚。 但到底是家里的长辈…… 恬安想了想,还是扔下筷子,一通电话拨出去。 那边振铃想了许久,第一通电话并未被接起, 再拨第二次,才悠悠传来些沙哑苍老的嗓音。 她乖巧的喊了声“姥姥”,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觉得无话可说,匆匆挂了电话。 恬安又煞有其事的给许久不见的给罗仲泉简短的发了句——“新年快乐”。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个号码罗父还在不在用,毕竟父女两个极少有往来。 是个空号也说不定。 她原本也想给江衍也发一条,但细细思索几秒。 两人关系还处于“危险时期”,随时能被他人干涉。 这信息发过去,万一出个差错被人瞧见,又少不了一顿训,索性作罢了。 恬零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时已是十一点。 她脱下身上的长款呢子大衣,指尖拂去上面的融雪,随手搭杯背上。 见恬安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她习惯性给自己到了杯凉白开,不紧不慢的喝完,又把杯子放回原处。 正是相顾无言。 恬安才慢吞吞收回黏在液晶电视屏幕上的目光。 上面正播着时下大火的电视剧。 她不怎么爱看这些情情爱爱的剧情,觉着有些索然无味。 恬安看向恬零,言语婉转:“厨房里还有一些饺子。” “……” “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她犹豫了下,又补充一句:“放在蒸笼里了,应该还是热的。” 恬零没多想:“确实有些饿了。” 话罢,没等恬安过去盛,她自己先去厨房了。 待恬零端着瓷碗出来,恬安还单手撑着下颚,佯装认真的盯着电视屏幕,仿佛里面播放的东西真有那么吸引她。 恬零自然而然的落在恬安旁边。 她夹起一颗饺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忽然问:“你喜欢看这些?” 恬安顿了两秒,囫囵嗯了声,敷衍过去。 “哦。” “……” “我觉得怪难看的。” “……” 恬安摸过遥控器,默默换了个频道。 除夕夜守岁自然少不了守岁。 原本恬安是打算自己一个守的,恬零回来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想想也无不是一件好事,一个窝着还是无趣了些。 不过恬零来了,也有趣不到哪去。 恬零加班常有,熬夜是一把好手。 恬安上学期间也差不多是十二点左右睡,现在也不困。 恬安正寻思着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会玩儿游戏吗?”她歪了歪脑袋。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说的什么废话。 以恬零的性子,当然是不会。 恬零面不改色:“你可以教我。” 标准的面试官都挑不出的答案…… 行吧。 恬安从电视柜抽屉里摸出两台游戏手柄。 一台自己拿着,一台递给恬零。 电视画面跳转游戏界面。 上面统共也没几个游戏。 恬安挑挑拣拣,询问一句:“玩皇拳?” “我都可以。” 恬零对玩什么没什么所谓。 反正她也不知道“皇拳”是什么游戏。 恬安给自己挑了给“不知火舞”,而恬零则挑了“K”。 游戏画面还是比较精简,显得人物也呆呆的。 这个游戏的操作并不难,但对于恬零这种连手柄都不太会用的游戏白痴来说,刚开始自然是打不赢恬安。 玩了两局,恬安心情莫名好起来。 她有些得意,笑吟吟说:“您好菜哦。” 话头,还特意用了个敬语。 “……” “……” 恬零面无表情:“那你让着我点。” 她话音刚落,倏地传来一声突兀的游戏音。 “K——O——” “不知火舞”笔挺挺的倒下。 恬安:“……” 第38章 完结章、“星星落入你眼里,而你落在我心上。” 寒假本就没几天, 而F高开学的日子是年初七。 恬安为此起了个大早。 松懈了一段时间,天蒙蒙亮就被地动山摇般铃声闹醒,还颇有些不习惯。 她似呓语般咒骂一声, 如白藕纤细的胳膊探出被子, 盲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随手关了, 才蹙着眉不情不愿的爬下床。 洗漱完, 又从衣柜里取出校服胡乱套上。 拿着钥匙拽上书包出门。 在路上买了一份荷叶糯米鸡,草草解决了早餐。 校门口有同样神色倦怠的学生进进出出,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类似“起这么早真的要命了”、“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诸如此类的抱怨。 冬天尚未完全过去,天亮得也比较迟。 朦胧的天光被挡在云层后,衬得教学楼里亮起的一盏盏白炽灯愈发明亮刺眼。 恬安悠悠然爬上楼。 一脚踏进教室时, 云奕正趴在桌上准备补觉。 见她来了才勉强提起些精神。 “你终于来了。”云奕幽幽说。 “嗯, ”恬安微微颔首, 又一脸莫名的替自己辩驳了句:“我来得也不算太晚吧。” 教室里的位置还空着大半。 “哎呀,”云奕啧了啧嘴, 委婉道:“有句话不是叫‘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一个寒假有好几个三天呢。” “......” “安安, 你在家过了个年,怎么也不见胖的?” 恬安不紧不慢的把书包搁在椅子上,才注意到云奕愈发显得圆润的脸, 原本下巴还有点尖,现在已经被椭圆的弧度代替。 她挑了挑眉, 伸出食指戳了戳云奕的脸颊。 “你倒是胖了点。” “别提了, ”云奕哭丧着脸, 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露出一副“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过个年我居然胖了四五斤,该长肉的地方不长,不该长肉的地方肉横生,再胖一点只怕校服都要穿不下了。” 恬安哭笑不得,思索几秒还是温声安慰了句:“你胖一点反而显得可爱。” “真的?” “嗯,”恬安也不欲触人痛脚,轻飘飘扯开话题:“你昨天没睡好?黑眼圈怎么这么深。” 云奕一脸幽怨:“什么没睡好,我那是根本没睡。” “......” “灭绝师太也真是,假期这么短,作业那么多,我昨天赶作业笔芯都写没墨两三根,天快亮才写完。” …… 虽然已经开学,但大多数人还未收心,一个两个都比以往散漫了不少,如困于笼中的鸟雀,翘首以盼的等着下课放学。 惹得林清如整天扬着教鞭,口中不忘念念有词“离高考不剩几天了”、“你们别把高考当做是儿戏!高考是什么?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踩死千万人!”、“多年寒窗苦读,成败在此一举!” 台下的学生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掰掰手指算算日子,高考在即,再多也不过四个月。 黑板右侧的角落用红色粉笔字写着“距离高考还有——天”几个大字,中间的数字还特意重重描了两遍加粗。 开学不过数日,校方便组织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高考誓师动员大会”,近三千名学生颇有一种进战(kao)场(chang)赴死的气势。 而高考动员大会后—— 在班内一直吊在车尾上的云奕瞧着恬安每天书不离手,做什么事都一副认认真真的模样,也终于生出了几分紧迫感来,一边愁眉苦脸的捧着复习资料,一边同恬安抱怨:“你怎么成天看书,更加衬得我游手好闲不知上进。” 恬安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高中的最后半年,学生的压力极大。 连睡眠时间都大打折扣,天还未亮是学校教学楼早已灯火辉煌,学校更是延长了半个小时晚课。 每至课间,高三那一层楼格外安静。 教室里倒了一大片。 恬安也混在这群人里,睡着前眼前是书,睁开眼眼前也是书,好像除了读书,就再做不得其他事了。 越临近六月,大考小考不断。 “一模”、“二模”、“三模”接连而来。 层层叠叠的试卷累积下来,竟也有几本砖头书那么厚了。 高考前夕,云奕不知哪里听来的八卦,兴致勃勃的拉着恬安说起:“我听有些女生打算毕业的时候像自己喜欢的男生表白哟,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脸红。” 恬安无波无澜的“哦”了声。 “……” 她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因长时间写字而有些酸痛的手腕,不紧不慢的的打趣:“你又想像谁表白啊?” 云奕眉尖一皱,觉着她这句话似是病句,急忙纠正:“什么叫又?我之前也没像谁表过白啊。” 恬安回忆一二:“之前不是还有个叫许清让的么?” “嘁——”云奕很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夸张道:“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得,知道许清让有喜欢的人之后我就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啦。” “是吗?” “我骗你干嘛?” 恬安眨了眨眼,用肩撞了她一下:“所以这次又瞧上谁了?” 云奕摊手:“谁也没瞧上。” “切~”她兴趣骤减,垂着眼睑看向桌上的书堆。 “诶诶,你这是什么反应,”云奕不满的咕哝:“你别光说我啊,据我所知,隔壁理科班好几个男生对你有点儿意思哦。。” 她漫不经心觑了眼身旁的云奕,适时的装傻充愣:“什么意思?” 恬安本就生得好看,眉眼清淡,鼻梁高挺,两瓣红唇薄厚适中,即使在F高这种不乏美女的地方,在容貌上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有几个追求者也不奇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 “你心里不跟个明镜似的,还装傻——” 恬安无辜的眨了眨眼,语气懒懒:“你怎么还当起媒人来了?”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撒谎不打腹稿:“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学习。” 她惯来都善于用这些借口敷衍。 云奕眼珠一滚,翻了个白眼:“你拉到吧,谁不知道……”她顿了几秒,又刻意压低了音量:“谁不知道你后边还有个江衍啊?” “那你还来瞎掺和。”恬安不置可否。 “这不是都在传你们已经分手了嘛?”云奕换上一脸肃穆的表情:“作为‘八卦小能手’,你又是我同桌,我当然要先来关心关心你嘛。” 说起来恬安和江衍也确实许久没见了。 不过是有些无聊的人总喜欢挑起些捉风捕影的无聊话题。高三正是枯燥无味的时候,什么风言风语新鲜话题自然传得也快。 恬安对于别人怎么说些什么并不在意。 也不怎么生气。 云奕沉不住气:“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恬安顺着她的话,给出凌磨两可的答案:“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咯。” “什么啊。” “......” 云奕泄了气,兀自嘟嚷:“问了不如不问。” — 随着黑板上三位数逐渐成了两位数,又蜕变成单数,直至最后归零——高考如约而至。 六月七日,阴转晴。 这时夏日刚至,北京天气多晴天,难得有个起凉风的早上。 恬零为了这两天暂时放下工作,推了行程。 天还未大亮,她就煞有其事的下楼买了一袋油条上来,又从冰箱里拿了两颗鸡蛋来煮了个水煮蛋。 趁热剥了皮,同一根油条摆在盘子里。 只图一个好寓意。 恬安也在客厅里四处转悠,生怕出什么差错,疑神疑鬼的拿过一早准备好的透明笔袋,细细点着该带的东西—— “两支2B铅笔、削笔刀、橡皮擦、尺子、圆规、签字笔、笔芯,还有准考证。” “应该没什么没带了吧?”恬安不太放心的兀自喃喃。 恬零风风雨雨见得多了,现下气定神闲的站在餐桌边,淡声说:“都带齐了,过来把早餐吃了,我送你去。” 恬安一声不吭的挪过去,伸手捏起一根金灿灿的油条,小口小口啃起来。 大概用了十来分钟快速解决早餐,她才拿着文具袋和恬零一起去地下车库取车。即使因为今天日子特殊,路边拉起横条,但去考场的路上有些小赌。 门外人满为患,不乏一些担心自家孩子的家长一个劲的安抚着“好好考,照常发挥就行”。 恬安绷着一张脸等恬零泊好车回来。 不多时,便瞧见她把车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避开行人迎面过来,恬零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的,见恬安从出门开始就不怎么说话,才问:“紧张了?” “有点。”她小声答。 “有什么好紧张的。”恬零勾着嘴角,难得扬起浅笑:“该紧张的应该是和你同一批进考场的人。” 恬零四十多年来做惯了天之骄女,加之家世显赫,生来就比大多数同龄人起点高出不少,事事力争第一,即使一直以来不曾对恬安的成绩有硬性要求,但到底是从自己女儿身上看到当年的影子。 即使从未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却不免为之骄傲。 被恬零这么一说,她也没那么紧张。 恬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才乖巧“嗯”了声。 “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出来。”恬零垂眸说。 恬安微微颔首,夹着文具袋朝教学楼而去。 她被分至031考场21座。 之前早早来熟悉过场地,这会儿也还算轻车熟路的爬上二楼,行至走廊末尾的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位置在第三列偏后,抬眼视线在教室环顾一圈。 眼前都是生面孔,竟然没一个认识的。 而此时还尚未打铃,教室里也还空着小半位置,偶尔从某个角落传来低低交谈声。 恬安尚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余光堪堪扫到从前门进来的女生——是许久不见的阮初。 细数起来,确有半年未见了。 她个子倒是长了点,一如之前那般纤细瘦弱。 褪去校服,她穿了一身颇为校园风的白色娃娃领衬衫,外面搭了一件浅棕色的毛衣马甲。 一件浅蓝色的牛仔长裤包裹双腿。 恬安舔了舔唇瓣,冲她微微挑眉。 倒是挺巧。 阮初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归于平静,还算镇定的点了点头,当是打过招呼。 不过两人位置也离得极近。 阮初在第二列,之间仅仅隔着一条一米来宽的过道。 恬安擅察言观色。 见她一副不太想理自己的样子,很识趣的没上去搭话,何况之前的梁子已经结下,她愈发不可能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索性自顾自的拉开笔袋,将签字笔拿出来,捏在指尖慢慢旋了两圈。 第一场语文九点准点开考。 拆档案,发试卷,确认考号一系列流程下来,恬安已经执笔开始答题。 考试时间总是过得快的。 从教室出来时,天边已浮出一抹薄暮。 早上还是阴天,晌午时太阳就已经了冒出来。 经大半天的日晒, 脚下的塑料跑道被烤得发烫,即使隔着一层不算薄的鞋底,仍然能感觉到脚底灼热的温度。 这种天气难免惹得人心中烦躁。 恬安单手搁在额角,五指微微张开,如撑起一把小伞般,挡住稍有些刺目的阳光,疾步往校门口走去。 远远就扫到站在门槛外的恬零。 恬零本就身材高挑,又踩了双五寸粗跟高跟鞋,她穿着简洁干净的黑衬衫,搭了件喇叭裤,愈发衬得她气质出尘,气场极强。 她站在一群人里,表情勉强算得上是气定神闲。 偶尔有人推推搡搡不小心撞到恬零,她也只是微微蹙眉,面无表情的往旁边挪开半步。 恬安顶着太阳小跑过去。 跟着恬零挤出人群,才得以喘口气。 两人沿着小道走出一段路。 恬零取了车钥匙,开门上车。 此时学生出考场,不宽的沥青路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车辆几乎是一寸一寸往前挪动着。 恬安坐在副驾驶,没什么精神的依着椅背。 恬零单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毫无征兆的开口:“累了?” 恬安蔫巴巴的“昂”了声。 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现在才稍微放松下来。 精神上的疲倦与双眼的酸涩一同涌上来。 恬零并不像大多数家长那样迫切的问“考得怎么样”,只习惯性的扫了眼手腕上银色的表盘,语调没什么起伏:“睡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恬安反应慢半拍的轻“啊”了声。 现下路上正堵得厉害,睡一会应该也不碍事,她想。 思及此,便心安理得的答应了句。 又倾身从后座拿了个U型枕放在颈后,眼一闭头一歪睡了过去。 — 这旅途并不算长,却有些颠簸。 恬安向来浅眠,一直半梦半醒的状态。 再睁眼时,车正缓缓驶过小区门口的挡车杆。 此时天色更沉了几分。 天空呈淡淡的灰蓝色,天边挂着一轮浅浅的弯月,另一头的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去,正是日月同辉时。 一路缓缓行进地下车库。 恬零一边熟练的倒车入库,还分心觑了她一眼,说:“醒了就别睡了。” 从车上下来, 恬零不知从哪提出来了个牛皮纸袋出来,随手塞进恬安怀里。 浅棕色的纸袋上映着一个logo——“半糖” 是一家小有名气的高端甜品店。 每日的糕点限量出售, 不光价格高,去晚了还买不到。 味道更是没话不说,甜而不腻。 恬安指尖挑起封口的边缘,撑开袋子。 里面层叠放着一盒毛巾卷和芒果蛋糕。 “什么时候买的?”恬安微微诧异。 恬零回答得言简意赅:“路上,你睡着的时候,”她不等恬安回答,抬手摁了电梯:“上去吧。” “哦。” 进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变换。 上至一楼,却缓缓停下。 电梯门自动打开,恬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江衍,不免为之一愣。她很快回过神来,下意识瞥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恬零。 江衍显然也没想到能在电梯口遇上她们。 虽毫无防备,但面上依然镇定。 而恬安刚才那点睡意一下跑了精光。 心一点点提起来。 正在脑海中幻想出无数种“火星撞地球”般毁天灭地的场景,一边思虑着自己如何站在中间当个和事佬。 却不想恬零不疾不徐的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出来。 这一系列动作做出来,叫眉头都没皱一下。 恬安瑟瑟的看了自家母亲一眼。 江衍点头朝恬零示意,礼貌性喊了句:“恬姨。” 却很有眼色的没有主动同恬安说话。 恬零全然摆出一副长辈应有的姿态来,淡淡“嗯”了声。 恬安默默咽了口唾沫。 电梯上至十楼,不过短短数秒。 江衍出默不作声的出了电梯。 恬安无声的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 待电梯门完全紧闭,一直沉默的恬零轻呵了声,用她听不懂的语气,意味深长说:“安安,高考结束之后,我是管不住你了。” 恬安刚沉回远处的心倏地提起来。 她有些迟疑得看向恬零。 “?” 恬零思想开明,虽不会擅自干涉,但也不希望自己的闺女这么早就被别人拐了去。她顿了几秒,才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意有所指道:“算了,既然我管不着,就让他接管罢。” 恬安:“……?” 这又是打什么哑谜啊? — 到家简单吃过晚饭,接着洗漱完。 恬零抱着iPad,熄了客厅的灯。 恬安一贯保持着睡前温书的习惯。 十一点过半,才合上教辅,爬上床。 一夜无梦。 翌日,天微亮。 恬零照旧亲自去送。 上午第一场文综。 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九十分钟的时间极为宝贵。 稍有怠慢,只怕写不完答案。 恬安从拿到答题卡起就埋头写题,以至于错过一旁阮初心事重重的模样。 整个考场只剩笔尖轻轻摩擦纸页的声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恬安赶在打铃前十分钟写完,又大致检查了一遍试卷,满意的放下笔,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准备收拾笔袋,不想恰巧扫到旁边位置的阮初慢慢从袖口抽出一折成正方形的纸条。 许是那张纸对折的次数多了,形成鼓鼓囊囊的一团。 阮初视线飘忽,一边注意老师的动向,一边动作极其缓慢且小心翼翼的一道一道展开纸条来,哦不,现在应当叫做小抄。 恬安视力一直很好。 隐隐看见上面蚂蚁大小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 瞧不真切。 舞弊?! 她收笔的动作一顿,微微睁大眼。 阮初不知心虚还是怎的,执笔的手微微发颤,硬着头皮辨别纸上的文字,飞快誊抄下来。 恬安抿着唇,面色不愉。 她拧眉纠结了片刻,还是缓缓举了手。 监考老师抬眼觑了她一眼,起身下台来。 旋即眼锋一转,冷着脸从阮初胳膊底下抽出那张单薄纸页,因为用力过大那张纸条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彼时阮初才如梦初醒般恍过神。 刚才她太过专注,竟没发现老师过来。 监考一脸不悦,厉声说:“这是什么!?” 阮初因干燥而龟裂的唇瓣翕动一二,想辩解却不知怎么开口。神色变得愈发难看。 她被抓了个现形,人证物证皆在。 连监控都不必调看了。 本场的监考也没有丝毫要轻饶的意思,雷厉风行的做了登记,阮初白着脸红着眼在登记本上签名,仿佛随时都能昏厥过去。 面如死灰。 她落下名字最后一个笔画,监考毫不留情的抽走本子。 下考铃堪堪打响。 阮初忽然想到什么,几近咬牙扭过头瞪着恬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将每个字都咬碎在齿间,从牙缝中挤出短短几个字,语气染着憎恨,恨不得扑上前吃人。 恬安没说话,坦然的对上她的视线。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你……” “我是讨厌你不错,”恬安冷声打断她:“但走到这一步的是你自己。” 从始至终,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阮初近乎绝望的坐在椅子上。 考前她偶尔失眠时也曾设想过恬安会用怎样的方式报复,一面惴惴不安着觉得后怕,一面又自我安慰的告诉自己,也许恬安心善些就大人有大量的放过了。 她还带走侥幸的想,两人之间恩怨,应当同高考结束就一并结束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 何况阮初的成绩本就不算出挑,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轻则本科成绩作废,重则禁考三年。 她完了,一辈子,都完了。 — 接下来的考试阮初显然不在状态。 没等下考铃打响,便扔下笔,捂着脸冲出教室。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校门外正是人潮汹涌。 长时间“囚禁”在笼中的人们解放般作鸟兽散开。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下午,恬安回了F高。 U型教学楼下,白色纸页覆盖一片。 如冬日下的一场雪般。 耳边欢呼声震天。 恬安穿过闹哄哄的走廊,刚要进教室,就见云奕从里面窜出来,一打白花花的试卷差点直接怼到她脸上,翻飞的纸页擦着她的脸颊抛出廊外。 一纸一页呈天女散花之势洋洋洒洒的飘下去。 恬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怀里,云奕跟个猴子似的搂着她脖颈,激动的语无伦次:“安安!结束了!该死的高考终于他.妈的结束了!劳资他.妈的终于解放了!我都快被试卷压死你知道吗?再也不用每天熬夜复习到凌晨和永远写不完的作业!!我终于能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自然醒!!” 恬安从善如流的附和:“是是是,地狱生活都结束了。” 云奕红着眼睛:“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吗?!足足三年,一千零九十多个日夜!!” “是啊,可算是的熬过来了。”恬安有些哭笑不得的扒了扒环住脖颈的手臂,艰难出声:“你松开点儿,我快窒息了。” 待云奕稳住身影,恬安才看清她眼眶微微发红。 “我太兴奋了嘛。”她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的娇嗔。 恬安心情极佳,玩笑道:“所以你就想趁机勒死我继承我高中三年十几斤重的试卷?” 云奕瞪大眼尖叫一声:“你快拉到吧!” “......” 毕业班会后,班里几个比较有领导力的学生早早就开始策划着结伴出去吃一顿散伙饭,就怕这次散了,下次再想聚一聚就没这个机会。 最终地点就近定在学校附近的自助餐厅。 价格实惠,菜品也丰富。 早听说隔壁也有个别班级已经订了票。 此时过去,正好能赶上晚场。 班长一一清点人数,确认人都齐了,才组织有序的出发。 餐厅是最近新开的,装修大气精简。 口味也不错。 按照人数分配,十人一桌。 可以同时烤肉和煮小火锅。 这边文一班刚分配好位置,就见江衍有条不紊的领着理科班一众人推开玻璃门进来。 那边八九个人围着桌子,正熙攘着闹成一片。 江衍有些忙,正低头同身边的说着什么,指挥着安排座位。 恬安移开淡淡收回视线,伸筷子夹了一块熟透了的烤肉,小心的吹了两口凉气,一股脑塞进嘴里,奈何还是被烫得龇牙咧嘴。 她急端过一旁的杯子,灌了一大口。 带着涩味儿的液体淌进口腔,她方觉得有些不对。 定眼一看,杯底只余下残留的桃红色。 这是她之前盛的一杯红酒。 恬安不爱喝这些苦中带涩的纯红酒,但雪碧已被兑完了,索性晾在一旁,没想到还是喝了个精光。 她叹了口气,将空杯放回原处,继续埋头“苦吃”。 肉类又是热量极高,她胃口又小,不多时便有些饱腹感,嚼碎最后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里脊肉咽下,恬安才有些满足的放下筷子。 她无声的打了个带着淡淡酒味的气嗝,抽了纸巾擦嘴,接着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恬安单手支着下颚,百无聊赖的盯着桌上的一摊狼藉,忽而想到什么般,转头朝隔壁桌瞧去。 最里面的那一个位置是空的。 恬安皱了皱鼻子,视线在各个桌巡视了一圈。 都没有他的身影。 明明刚才江衍还坐在那跟旁边的朋友有说有笑。 怎么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 恬安喝了半杯水,就有些坐不住。 随口扯了个“吃撑了想出去消食的借口”躲了出去。 她说起“小谎话”信手拈来,眼皮儿都不颤一下。 餐厅外夜色如漆,沿路的店家亮着斑斓的霓虹灯。 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初夏的暖意。 照着原路,折回学校。 偌大的操场一片寂静。 恬安舔了舔唇瓣,像是在寻找什么左顾右盼。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原地,如拔地而起的雾松。影影倬倬却看不清脸。 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嘴角忍不住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攧手攧脚的慢慢靠近,像暗杀似绕到背后的突然窜过去抱着他,额角抵着他有些削瘦的背脊,声线不自觉透着些软:“我抓住你了。” 江衍没被她吓到,她倒是被自己这番举动吓到了。 这半年来她活得像个机器人,几个被功课压得喘不过气,话变得愈发的少,也不爱笑。 而且很多时候都直接忽略了江衍。 但好像也只有在江衍面前,她才露出这样鲜活生动的模样,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江衍大概顿了那么零点五秒,才低低笑了声:“这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怕认错人?” 恬安回过神,得意的哼了声,自信满满:“我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你。” “是吗?” “当然了,”她不满的咕哝:“你不信?” “相信。” 恬安鼓了鼓腮帮子,又泄了口气:“在这等多久了?” “没多久。”江衍回答得笼统。 他边说着,边脱下外套铺在草坪上,动作自然的拉着恬安坐下。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掰了掰手指:“我们好像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江衍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语气无不透着幽怨,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是啊,我都以为你要跟试卷过一辈子。” 恬安慢吞吞“啊”了声。 声线软糯。 她歪了歪脑袋:“那我哄哄你?” 他微微挑眉,毫无心理压力的“嗯”了声:“你想怎么哄?” 恬安故作高深:“让我想想啊……” 江衍刚要应一声,才觉有什么东西凑上来,两瓣柔软的唇浅浅吻过嘴角。而后恬某人飞快缩回脖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怎么样?还算满意吧?”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声音一贯是清越温柔的:“你啊。” 恬安面露无辜,不顾形象的倒在草地上,双手懒洋洋的枕在头下,无赖道:“我怎么了?” 江衍没说话。 你惹火尔不自知,他心中默默说。 两人沉默了半晌,由恬安先一步挑起话题。 “诶,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她今天像个好奇宝宝。 江衍想也没想:“我不太记得。” “你怎么回答得这么敷衍啊——”恬安不依不饶:“我可是很认真在提问的。” “我真的不记得了。”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不记得了就再想想嘛。” 江衍似被她耍无赖的功夫气笑了:“就这么想知道?” “嗯。” 他抬头,仰望头顶点点繁星。 零星几点光亮挂于天际,捧着一轮弯月。 “大概也是这样的晚上,你朝我递来一颗纸星星,”江衍眉眼染着回忆之色偏头看她,黑眸中映着浅浅的笑意,启唇轻声说—— “星星落入你眼里,而你落在我心上[1]。” (全文完) 第39章 番外一、“如果我非要粘着你呢?” 《昨夜星辰恰似你》番外 高考结束不久, 她就同恬零一起回去看望恬爷爷恬姥姥。 六月下旬,考试成绩如期下达。 一时间,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恬安查到分数时, 人还远在浙江杭州。 ——713分。 虽然已是意料之中, 她仍然生出了几分突如其来的幸福砸中的激动。还没来得及将此事“昭告天下”,放置在一旁的手机蓦然震动起来。 亮起的屏幕显示备注——“云奕”。 想来她也是查到了分数。 恬安摸过手机, 指尖触屏刚划过接听, 下一秒听筒里就传来云奕激动地快要破音的声音:“安安!你知道我这次考了多少分儿嘛?”她也不管电话那边的人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嚎道:“698!698啊!我大概是在做梦吧?做梦都不敢梦见这么大的数字。” “恭喜啊。”恬安抿唇笑了笑。 云奕显然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来,咋咋呼呼的用泫然欲泣的嗓音:“你知不知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真考近七百多分,我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哪有这么夸张啊。” “真的,我好怕是在做梦。” 恬安眉眼染笑, 也替她感到高兴:“那你决定好填什么学校了吗?” 云奕想都没想, 毫不犹豫道:“我打算赌一把, 一志愿填清华,到时候就算不能和你做同桌也能做个校友不是?”她话音一顿, 又后知后觉的问:“对了, 你多少分啊?” “超常发挥, 713。”恬安如实答。 “什么超常发挥啊,你少谦虚啊你,”云奕笑骂了句, 旋即又有些感慨:“原以为我能考个698已经很厉害了,你还高出这么多分, 你还是不是人啊。” 恬安“啧”了声, 故作不虞:“你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嗳,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两句, 挂了电话。 恬安将手机放回原处,又似想到什么,随手点进教育网查看分数段。她心情极佳的的环着手臂,坐在电脑前等网页一寸一寸展开。 文科类 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713分。 这倒有些出乎她意料。 恬安盯着排名,一个人笑弯了眼。 转念又想到江衍。 说起来她进F高这一年来,每逢考试,在总分上总要比江衍低上那么几分。也许是一分之差,或是差个五六分,总之每次都要压上她一头。 之前在江南时,虽不是说次次能拿第一,但轮也能轮上那么一两回,这次倒是碰上个头铁,愣是一次都没让过她。 正想着,她转而点进理工类。 位居第一的721分。 与此同时,手边的手机屏幕再度一亮。 通知栏接受一条信息。 是江衍发来的一张截图。 最显眼的是底下一排数字,总分——721。 恬安盯着屏幕,一时分不清是不服气还是高兴。 她迟疑几秒,还是幽幽叹了口气,附了张成绩截图过去。 那边很快秒回。 江衍:【什么时候回来?】 恬安挠了挠嘴角,点开小键盘打字:【大概要等暑假结束】 那边顿了半晌,大概是要抱怨一番。 最后却只幽怨的回了个:【哦。】 后面仍然像强迫症般加了个句号。 恬安哭笑不得,忙给自己打了个圆场:【我尽量早点回北京行不行?】 江衍也不多为难,这条暂且过了。 他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包过来,又跟来一串文字。 ——【希望下一次见面,是在清华。】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 两个月稍纵即逝。 九月正是开学季,恬安提前订好机票,独自一人回北京。 她拉着28寸行李箱,提前在候机室里候机。 上飞机前,恬零还不大放心的打了个电话,怕出什么差错。 这毕竟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 恬安坐在商务舱的座椅上侧目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逐渐化为一个点,接而被云层遮盖,消失于视线中。 抵达时一点过半。 她先斩后奏, 刚落地还未返家,便直接转车去学校报到。 办理入住手续,准备入住。 这么一来,她反而成了寝室里第一个到的。 恬零在电话里听到自家女儿没有回家的意思时,语气明显变了几分,显然是猜到是急着去找江衍,虽不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姑娘大了,有了男人忘了娘”的意思。 在江衍和恬安这件事儿上,她也只能持着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心中虽然有所不满,却也不能插手其中。 她总不能留着恬安在她身边一辈子。 恬安举着手机,不怕死且意味深长说:“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嘛~” 惹得恬零在电话那边笑骂了好几句。 恬安在寝室里捣腾被子捣腾了半天,才勉强把床铺好。又把乱七八糟的洗漱用品摆在洗手台上,衣裙一件一件叠成方块,或是挂在衣架上,一同放进衣柜里。 她忙得差不多了,紧闭的寝室门别人从外往里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吃力的提着笨重行李箱,先进来的人瞧见坐在书桌边休息的恬安时不由得一愣,差异道:“我以为我们两到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们快一步啊。” 恬安含糊的“嗯”了声,礼貌性说:“你们好,我叫恬安。” 前面那个较矮的女生扬眉一笑:“你好啊,我是伊烟,西安人。” 另一个女生将手中两个行李箱往边上一推,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坐下:“蒋竹,我是重庆的,以后我们可就是室友了。” 恬安笑了下:“你们早就认识?” 伊烟微微摇头:“不是,刚才恰巧碰上就结伴上来了。” 蒋竹颔首一二,忽而想到什么一般,猛地一拍大腿,神神秘秘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刚才报到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恬安挑眉等她下文。 “我刚才碰上一个......” 伊烟白眼一翻,接话道:“刚才在路上碰到个帅哥。” 蒋竹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伊烟:“我路上都听你说了好几回了。” 蒋竹不服气的为自己辩驳一句:“本来就很好看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好看的事物总是要多看两眼的。” 伊烟:“我听你把人家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什么君子如玉风度翩翩都往人家身上堆,”她有些好奇的道:“百闻不如一见,你带我们去看呗?” 恬安听了半天才来得及插上一句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伊烟不满的咕哝:“为什么啊,看帅哥都这么不积极。” “我有男朋友了,”恬安顿了两秒,抿唇笑道:“到时候怕他乱吃飞醋。” “蛤?”伊烟惊诧:“速度这么快?” 恬安:“嗯。” 蒋竹一耸肩:“只怕你们想看也不一定马上能见的,我本来要上去要联系方式,但人家拒绝了,”她眨了眨眼,又一惊一乍的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他拒绝我的借口是‘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伊烟:“?” 恬安:“.......” 伊烟:“不会这么巧吧?” 恬安摸了摸鼻子:“应该只是个巧合。” 蒋竹起身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没心没肺的补充一句:“管他有多巧,我只知道那个小哥已经不属于我。” 伊烟同她开玩笑:“有女朋友怎么了,结婚了还能再离呢。” “我虽然是个名副其实的颜狗,但绝不沾染有家室的男人!” - 一下午时间,最后一位室友还没到。 倒是让三人的关系熟络起来。 临近饭点,寝室三个刚还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讨论一会去哪吃饭。江衍提前来了一通电话,知会她一同去姜忻的送别会。 姜忻这次没能留在北京,只擦着一本线去了省外的政法大学。说到这茬,她又想起云奕。 这小妮子没能被清华录上,转而去了浙大。 恬安捏着手机在江衍和室友之间权衡一二,最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现实演绎了一番“重色轻友”。 她跑下楼时,江衍已等在楼下。 一个暑假没见,恬安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点。身形出落得愈发修长挺拔,褪去学生气愈发成熟稳重了几分。 眉眼依旧清隽好看。 她脚步不自觉轻快了几分,上前戳了戳他的手臂。 抬手比了比自己额头,又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嘟嚷了句:“你好像真的长高了不少。” 江衍垂眸看过来,旋即蹙眉:“你倒是瘦了。” 恬安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那说明我最近节食减肥很有成效。” 他还想再说两句,她立刻打了个“停”的手势,生怕江衍念叨自己,急忙道:“我饿了,”她语气无辜,带着几分将功赎罪的意味:“我待会多吃点,把减下去的肉吃回来行不行。” 江衍被她磨得没脾气,半推半就的“嗯”了声。 聚餐地点就定在荷清园附近的一家中餐厅。 两人到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 包间里仅仅剩两个空位。 江衍绕过一群人替恬安拉开座椅,拉着她落座。 姜忻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单手支着下颚:“我们等你们半天了,”她顿了几秒,发出来自单身狗不满:“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啊?来吃个饭都拖家带口的。” 云奕闻言连表示同意,麻利的加入到姜忻的阵容里。 恬安目光一转,瞥见一个略有些眼生的面孔。 才解读了姜忻那句“都拖家带口”的意思。 围着圆桌而坐的,不光姜忻,许清让,连云奕也一道过来了。而许清让和姜忻中间还坐着一面生的女孩儿。 那姑娘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瞧过来。 恬安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剔透清澈的鹿眼。 干净得像是林间鹿。女孩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局促,率先开口道:“你好啊,我是米松。” 声音都是软糯糯的。 恬安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我叫恬安。” 今天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做自我介绍了,她想。 这人是许清让带来的,这会儿十分有耐心的低声将桌上的人都介绍了一遍,恬安对他了解不多,见他有如此耐心的时候也觉得颇为稀奇。 一行人都到齐了,后厨开始上菜。 主菜副菜一盘一盘端上来。 恬安是真饿了。 她中午在飞机上吃了半盒机餐,草草解决午饭。 下午又马不停蹄的办理各种手续,接着开始铺床,真正是一口气都没歇过。 江衍正替她烫了遍碗筷。 将略有些烫手的清水倒进废水盆里,将瓷碗叠在骨盘上,一并往她面前推了推。 恬安吃东西向来安静。 不说话,也未发出太大咀嚼声。 她慢条斯理的夹着眼前的一盘菜,埋头吃饭。 反观江衍基本没怎么吃,时不时给她夹一块肉。 恬安咽下口中的饭粒,小声道:“你自己也多吃点儿啊。” “我不太饿。”他慢吞吞的“啊”了声,自顾自说:“吃虾吗?我给你剥。” 她还没答话,江衍已经从碟子里夹了只透红的基围虾,干净修长的指尖捏着虾尾,一段一段剥下纤薄的外壳。 恬安往嘴里塞了一块无刺鱼肉,视线堪堪落在他根根分明的手指上,指节的弯曲线条与质感清晰好看。 指甲剪成一个平弧,末端是浅白色的月牙。 即使看过牵过无数次,现下还是觉得格外漂亮。 江衍睨了恬安一眼,只当是她急着想吃。 原本想将剥出来的虾仁直接放进她碗里,见她心急,索性直接蘸了酱直接送至她嘴边。 恬安看着那颗裹着浅棕色蘸酱的虾仁,想到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犹豫了那么一两秒,还是低头叼过。 少女柔软的唇瓣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扫过指尖。 江衍面色明显僵了一瞬。 “怎么了吗?”恬安嚼着嘴里的虾肉,含糊问。 他蹭了蹭指腹,视线不自觉落在她那两瓣粉红的唇瓣上,最终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嗓音透着沙哑:“没什么。” — 聚餐接近尾声,已是八点。 许清让送米松回去,江衍则叫了两辆的士,送落单的云奕和姜忻上车。 最后和恬安一起回学校。 正值九月,路边的银杏树树叶依旧青绿。 两人牵手沿着小道一路走回去。 带着夏日清凉的晚风一吹,格外惬意。 恬安没有来的想起之前,就连像这样并肩走在路上都是极度奢侈的事情,生怕被人瞧了去又招来是非。 又想起那天国旗下,江衍那一身满是涂鸦的校服和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可自控的轻笑了声。 江衍捏了捏她的手:“笑什么?” 恬安摇了摇头:“没,我就是突然想了点起以前的事,”这样的日子,清晰得就像还停留在昨天。她又故作看成的叹了口气,感慨道:“时间过得太快了。” 谁知他认真想了想,旋即赞同的“嗯”了声,振振有词道:“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一个暑假有近三个月,87天2088个小时,125280分钟7516800秒。 江衍顿了两秒,抿着唇:“你都不说想我。” 恬安哭笑不得,勉强收住脸上的表情,一脸正色:“江先生,你不可以这样粘人。” “如果我非要粘着你呢?”他说。 第40章 番外二、“感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云奕预定了第二天飞浙江的机票。 上机前, 她还没心没肺的提着大包小包在公用候机厅同恬安谈天说地,扬言下次见面,一定要恬安的荷包来个大出血。 恬安掩下心底的不舍, 笑吟吟的应下, 接着又玩笑道:“下次见,我就带你去吃五星级酒店, ”她顿了两秒, 不紧不慢说:“对面的麻辣烫。” 云奕“噗嗤”笑了声,语气无不带着嗔怪:“安安,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我哪有。” “还没有?!都学会跟我贫嘴了。” 恬安自是说不过她的,只轻轻哼了声。 两人接而寒暄了几句,云奕才低眸扫了一眼手机时间,只得止住已到嘴边的话, 改口道:“先不说了, 等我落地了再联系你。” “好。” 没来得及再开口, 云奕已经拖着行李起身,大大咧咧的朝着安检口奔去。 恬安站在原地看着拿到羸弱的身影提着大包小包淹没在人海中, 刚准备旋身离开, 手机机身蓦然一震, 那边弹了两条短信过来。 是刚离开没多久的云奕。 而信息内容也显得没头没尾的。 云奕:【安安,你还记不记得在画室里那一次?】 云奕:【她本人比画还漂亮,许清让应该也很喜欢她。】 恬安茫然了几秒, 回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怔愣片刻,有些错愕的看着因长时间无触屏操作而暗下来的屏幕, 原还觉得没什么, 经云奕这么一提醒, 她才忆起之前去艺体楼草草扫过的那两张画, 不正是昨天饭局上的那个女孩儿?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蓦然想起,自出了艺体楼后,恬安就极少再从云奕口中听到“许清让”这三个字。 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嬉笑着囫囵带过,说一句:“我早就对他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好叭?” 好像在她云奕眼里,没什么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 喜欢来的快,去得也快。 恬安点开小键盘输入—— “那你还喜欢她吗?” 她盯着几个黑色字体,又逐字逐句的删除。 也许是喜欢的吧,她想。 可喜欢又怎样呢? 这份喜欢,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而后随着时间逐渐消磨、淡忘, 成为她一个人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 恬安出了机场,拦下一辆的士。 不由有些伤感,这世间有太多事都是可遇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同时她又觉得庆幸,她和江衍终是美满的。 她指尖微动,拨了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缓慢机械“嘟嘟”声,电话很快被接起。 江衍声音清越,夹杂着喧闹:“恬安?” 想来是在寝室里迎接新室友,这会儿已经打成一片,隐隐能听到类似“怎么又和女朋友打电话”之类的揶揄。 “是我。” 听出她情绪低落,江衍声调愈发柔和下来,耐心问:“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恬安抿了抿唇终于牵出一抹笑意,嗓音柔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感谢你——” 她抬眸看向车外晃过车窗的枯木和路等,带着热浪的夏风携着清雅的桂花香阵阵吹过,她轻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 ——“感谢你,来到我的世界。”